当我从沙土中站立起来的那一刻,脑子里忽的就如一片白色的世界,什么也看不到了。说不清楚,很茫然,很失落,空落落的,好像需要一堵墙来支撑我的身体一样,不由得就扶住了那棵近在身边的柳树。站了一会,嗓子很干,喉咙里干的发痒难受,就像是两个在沙漠里行走了很长时间的人一样,伙伴突然倒下了,自己除了悲伤还渴望着眼前出现一汪泉水,出现哪怕是一小块绿洲。而眼里却毫不吝惜水的珍贵,倾泻着,流淌着。
我相信,当你的脑子里一片空白的时候,你会首先急着寻找那些最为与环境心情相适应的回忆,因为只有这样,你才可能恢复神智,否则,是非常可怕的。过后你也会懂得,人能够在毫不知情和自觉的情况下干出惊天动地的事来,我相信那是自己的魂灵在指挥着你的肢体,而你却浑然不知。
我不断的责骂自己,不该在这种时候想起那些离我远去的亲人,但魂灵之手却死死地揪住了我的思绪。三年前的那个冬天,我唱着小曲开着车从那幢楼下经过,楼还是那样的安静,那里住着我的母亲。想着上去看她,但又怕晚上开车不好,想着元旦假期还没开始,过一两天就回来了,再去看她吧。匆匆忙忙的赶回市里,已经是天黑了。就这样,再当我从那幢楼下经过时,她已经不在了,这是第三天的事。她离开的是那样的突然,是那样的凄惨。
见到她时,是在医院的太平间里。她静静地躺着,看上去比平时还要美丽,只是在她的身边多了许多染血的纸巾和纱布。跪在地上,抬头看她,后悔自己前天晚上如果不走的话,她就可能不会躺在这里,而是端坐在沙发上,看孩子们喝酒,看我和弟弟妹妹们吵闹。嗓子同样的干渴,喉咙一样的似火,痛苦难耐,说不出话来。磕头下去,砸在水泥地上的那一刻,失忆了,一点都不知道自己在哪里,在干什么。
回到她曾经住过的屋子,是我在市里专门置办的住房,方便她县里市里两头住。因为她的性格非常独立,时间长了不愿和孩子们住在一起。就是这个房间,她也是住少离多,爱旅游,爱出行,爱在县里和她那些姐妹们在一起。此前回去,是为着我们元旦放假而专门回去的,打扫了屋子,买好了节日需要的东西,就等着孩子们回去欢聚。而当她下楼去准备再买点别的东西时,被飞驰的汽车撞倒了。听说,家里的门也没锁,屋里的电视还开着,她一定是想着很简单的一件事很快就办了,而就这样再也没能进那间屋子。按风俗,故去的人原来使用过的东西,包括她的衣物,都要随葬的。可那几天心里乱,就拿走了她做手术时摘除的髌骨,而其他还是照旧放在屋里,挂在衣柜里。
我抱着这些东西,就像是抱着她一样的走向野地里,能埋的埋,不能埋的就点火烧掉了。老家人说,这些东西上有故去人的魂灵,应该让他们随她而去,否则,她的魂灵就不是完整的。我倒是觉得燃烧的不是她的魂灵,而是在烧掉我的魂灵一样的难受,因为我没有看到她惨死的现场,脑子里就灌满了想象。跪在地上的感觉,像是割取自己的肉一样的疼痛。而每当我想起她,极力寻找那些她留下的东西时,又后悔当初埋掉烧掉了。
我相信人的魂灵是可以拆解的,我有一部分魂灵随着母亲走了,同样的被埋掉了。如果没有全部葬入土中,那也是遗失在路上了,因为我再也没有找到过她们。因为父亲,她可以跟着部队南北随迁,为了父亲,她可以失去自己心爱的工作,也是因为父亲,她可以离开那个天下第一的山水宝地。所以说,她的前半生是为父亲活着,有了我和弟弟妹妹们之后,她又是为着我们而活着,冷落了父亲,常常听到她俩吵架,内容多是与我们有关。
直到有一天,我在小妹妹的空间里发现了父亲和母亲的遗照,读了她写的纪念文章,才多少找到了些许自己的记忆,我翻遍了自己的书架书柜,找遍所有的相册,终于找到了她和父亲仅有的由我保存的着的相片,翻拍翻拍,翻来覆去的拍照,但还是不能忘记她最后的形象,是那样的安详,我很难想象一个生命力无比顽强的人,会倒在那非常冰冷的地上,而不是她儿子的怀里。
小小的沟渠里,灌溉农田的水儿无声无息的流过,我蹲在它的旁边,不愿意洗去手上的泥土,呆呆的看着水流,不情愿的把手伸向它的缠绕,起身上车,却迟迟不愿驱动它走。我知道,虽然我不会回头,她也会出现在我的眼前,我无法不去看她而看着前面的道路。就这样,坐在那里抽烟,这样喉咙就更干燥。
六六劝慰我说,遗失在路上的美好,永驻心间。我相信这一点,只要我不断的呼唤,迟早有一天,她们还是要回来的。
加载中,请稍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