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先秦辩者诸论题本义考

(2013-02-17 10:09: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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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化

 

中国古典逻辑学——名学,多以貌似矛盾、古怪的论题形式阐发。表面看来,“白马非马”、“白狗黑”这类论题显得荒诞不经,实则阐释了重要的逻辑关系——先秦辩者诸论题有如思维强化工具,通过对具体事例的逻辑分析,会锻炼一个人缜密的逻辑思维能力。

 

    那么为何直到今天,中国古典逻辑学还不能如西方逻辑学那样登大学的大雅之堂呢?其中一个主要原因是名学在中国失传太久,晋以后,除了《公孙龙子》中《白马论》、《指物论》、《通变论》、《坚白论》和《名实论》五篇保存对几个论题的阐发外,其余三十多个主要命题已经无人知晓其意。这些古怪的论题反而成了名学属诡辩的近乎不可反驳的证据!

 

    过去一百多年来,学者们也曾努力解开这些论题背后的内涵,甚至从道家哲学、佛学哲学、现代科学理论角度去解释,可以说是五花八门,不一而足。但由于史料缺乏,学者们的解释多属揣测之论,有太多的想象和随意性。

 

    这里我们试图按名学的内在理路诠释这些命题——所谓内在理路,是指《墨子》中《墨经》六篇和其他古籍中尚存在的一些论式,一些阐述。读者将会发现,这些命题是如此重要,正因为我们不懂这些命题的意义,我们才习惯于犯某些明显的逻辑错误。

 

在解释这些论题前,我们需要对先秦古籍中记述的名学诸论题作一个基本的梳理。这些论题主要集中在《庄子·天下篇》、《列子·仲尼篇》和《荀子·不苟篇》中,我们列表如下:

 

 

 

辩者二十一事

惠子历物十事

公孙龙七说

惠施、邓析五说

卵有毛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

有意不心

卵有毛

鸡三足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

发引千钧

 

郢有天下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

 

山渊平,天地比

犬可以为羊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

 

钩有须

马有卵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

 

齐秦袭

丁子有尾

南方无穷而有穷

 

 

火不热

今日适越而昔来

 

 

山出口

连环可解也

 

入乎耳,出乎口

轮不辗地

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

 

 

目不见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十一

指不至,至不绝

 

有指不至

 

十二

龟长于蛇

 

 

 

十三

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

 

 

 

十四

凿不围枘

 

 

 

十五

飞鸟之景未尝动也

 

有影不移

 

十六

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

 

 

 

十七

狗非犬

 

白马非马

 

十八

黄马骊牛三

 

 

 

十九

白狗黑

 

 

 

二十

孤驹未尝有母

 

孤犊未尝有母

 

廿一

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

 

有物不尽

 

《庄子·天下篇》

《庄子·天下篇》

《列子·仲尼篇》

《荀子·不苟篇》

 

  

 

 

 

 

 

 

 

 

 

 

 

 

 

 

 

 

 

 

 

 

 

 

 

 

 

 

 

 

 

 

 

 

 

 

注:为了与《庄子·天下篇》相同论题对应,《列子·仲尼篇》和《荀子·不苟篇》诸论题的顺序作了调整,并将相同论题加黑。

 

上述论题,我们将内在理路一致的归为一类进行解释,大体可分为以下六类:

 

         一、类比推论发生的“一是而一非”的谬误

 

    《墨子·小取篇》总结了“譬”、“侔”、“援”、“推”四种推论所遇到的各种问题,包括“是而然”;“是而不然”;“不是而然”;“一周而一不周”;“一是而一非”。其中“一是而一非”是指肯定或否定的前提正确,但肯定或否定的结论却是错误的。作者举例说:

 

    居于国,则谓“居国”;有一宅于国,而不谓“有国”。桃之实,桃也;棘之实,非棘也。问人之病,问人也;恶人之病,非恶人也。人之鬼,非人也;兄之鬼,兄也。祭人之鬼,非祭人也;祭兄之鬼,乃祭兄也。之马之目眇,则谓“之马眇”;之马之目大,而不谓“之马大”。之牛之毛黄,则谓“之牛黄”;之牛之毛众,而不谓“之牛众”。一马马也,二马马也,“马四足”者,一马而四足也,非两马而四足也;“马或白”者,二马而或白也,非一马而或白。此乃“一是而一非”者也。

 

当代著名逻辑学家沈有鼎先生(1908~1989年)早就注意到,先秦辩者命题中的“郢有天下”和“白狗黑”同“一是而一非”的论式高度相关。他在《墨经的逻辑学》中曾经指出:“辩者中有‘郢有天下’的论题(《庄子·天下篇》),《小取篇》说:‘居于国,则谓居国;有一宅于国,而不谓有国。’从这里可以推测,‘郢有天下’的诡辩论证是怎样的,也可以知道这诡辩不能成立。辩者又有‘白狗黑’的论题(《庄子·天下篇》)。《小取篇》说:‘之马之目眇,则谓之马眇;之马之目大,而不谓之马大。’从这里可以推测,‘白狗黑’的诡辩论证是怎样的,也可以知道这诡辩不能成立。”[1]

 

所以,按照“一是而一非”的论式,我们能够知道,“郢有天下”论题全部内容当是:

 

   居于天下,则谓“居天下”;有郢于天下,而不谓“郢有天下”。

 

    “白狗黑”论题全部内容当是:

 

    白狗之毛白,则谓之“白狗白”;白狗之眼黑,而不谓“白狗黑”。

 

    以下论题,亦当以“一是而一非”的论式有关,“犬可以为羊”当是说“犬羊可以为羊,而不谓‘犬可以为羊’”;“龟长于蛇”当是说“龟寿长于蛇,而不谓‘龟长于蛇’”;“山出口”当是说“山音出于口,而不谓‘山出口’”;另外,“矩不方,规不可以为圆”意思当是说“矩可以作方,而‘矩不方’。规可以作圆,而‘规不圆’”这也的“为”字当是是的意思。

 

    而《荀子·不苟篇》惠施、邓析五说中的“入乎耳,出乎口”形式上与《庄子·天下篇》“山出口”相类,但我们依然缺乏足够的材料确定二者属于同类论题。

 

令人感到遗憾的是,沈有鼎先生依然习惯性地称“郢有天下”和“白狗黑”为诡辩,他没有看到,这类论题的前面还有“而不谓”三字。先贤根器高,其智力不会愚蠢到连白墨都分不清楚的地步;当现代人已经习惯于说“白狗黑”这的时侯,我们再也不能称这类论题是诡辩了。比如说,我们有学者看到美国的科技先进,就称美国先进,这不就成了“白狗之眼黑,而谓“白狗黑”了吗?

 

按照“一是而一非”的论式,这个论题展开来可以是:

 

美国领土面积大,则谓之“美国大”;美国科技先进,而不谓“美国先进”。

 

因为美国的文化传统、政治经济范式和生活方式都不能说是先进的,最多只能说适合于美洲大陆上的美国人而已。

 

    读到这里,诸君试想:到底是古人诡辩,还是今人逻辑混乱呢?

 

    名不正则言不顺,名学论题不是诡辩,理解到这一点对于打破当代社会上诸多“现代迷信”太重要了!

 

    二、类比推论发生的“一周而一不周”的谬误

 

    《墨子·小取篇》的作者对“一周而一不周”的谬误举例说:

 

“爱人”,待周爱人而后谓“爱人”;“不爱人”,不待周不爱人。失周爱,因谓“不爱人”矣。“乘马”,不待周乘马,然后谓“乘马”也。有乘于马,因谓“乘马”矣。逮至“不乘马”,待周不乘马,而后谓“不乘马”。(文意:说“爱人”,必须周遍地爱所有的人才可以说是“爱人”;说“不爱人”,不依赖于周遍地不爱所有的人:没有做到周遍地爱所有的人,因此就可以说是“不爱人”了。说“乘马”,不依赖于周遍地乘过所有的马,才算是“乘马”:至少乘过一匹马,就可以说是“乘马”了。但是说到“不乘马”,依赖于周遍地不乘所有的马,然后才可以说是“不乘马”。这是属于“一周而一不周”——一种说法周遍,而一种说法不周遍——的情况。)

 

     先秦辩者诸论题中“凿不围枘”和“轮不辗地”当与“一周而一不周”的论试高度相关。

 

     这里“枘”是榫头,“凿”是接受榫头纳入的卯眼。“凿不围枘”的意思是说卯眼不能围住榫头。换成“一周而一不周”的论式,当是:

 

    “凿围枘”,待周凿围枘而后谓“凿围枘”;“凿不围枘”,不待周凿不围枘。失周围,因谓“凿不围枘”矣。

 

    “轮不辗地”换成“一周而一不周”的论式,当是:

 

    “轮辗地”,不待周轮辗地,然后谓“轮辗地”也。有轮辗于地,因谓“轮不辗地”矣。逮至“轮不辗地”,待周轮不辗地,而后谓“轮不辗地”。

 

    三、类推中“行而异,转而诡,远而失,流而离本”的谬误

 

   《墨子·小取篇》在总结类推中的诸错误时写道:“是故譬、侔、援、推之辞,行而异,转而诡,远而失,流而离本,则不可不审也,不可常用也。”

 

    转相类推,到流而失本,甚至颠倒黑白,这在古籍中有许多例子。比如《吕氏春秋·察传篇》说:“夫得言不可以不察。数传而白为黑,黑为白。故狗似玃,玃似母猴,母猴似人,人之与狗则远矣。”

 

    对于这种逻辑谬误,北朝著名子书《刘子》论述的更为详尽,上面说:“传弥广而理逾乖,名弥假而实逾反,则迴犬似人,转白成黑矣。今指犬似人,转白成黑,则不类矣。转以类推,以此像彼,谓犬似玃,玃似狙,狙似人,则犬似人矣。谓白似缃,缃似黄,黄似朱,朱似紫,紫似绀,绀似黑,则白成黑矣。”(这段话大意是说:言论传播得越广,事理就越离谱;名号传得越远,越违背其实,几经辗转,狗可像人,白可变黑了。现在如果直接把狗说成像人,将白说成黑,则确实很不像,但是,如果转相类推,兜几个圈子,说此像彼,如说狗像弥猴,弥猴像猿,猿像人,那么无形中狗已像人了。又如称白像浅黄,浅黄像黄,黄像朱,朱像紫,紫又像青,青又像黑,几经辗转后,无形中白变成黑了。)

 

    先秦辩者,此类论题留下来的较多,分别解读如下:

 

    卵有毛——卵有鸟,鸟有毛,而不谓“卵有毛”。

 

    马有卵——马有虫,虫有卵,而不谓“马有卵”。

 

    丁子有尾——丁子(虾蟆之楚称)有(自)蝌蚪,蝌蚪有尾,而不谓“丁子有尾”。

 

    钩有须——钩(据俞樾,钩疑姁之误,姁同妪,年老的妇女)有儿,儿有须,而不谓“钩有须”。

 

    齐秦袭——齐宋袭(合、齐),宋魏袭,魏秦袭,而不谓“齐秦袭”。

 

    四、《列子》中的相关阐述

 

    除了利用先秦名家的独特论式,我们还可以通过古籍中残存的相关论述,揭开先秦遗存辩者诸论题的本来面目。《列子·仲尼篇》很特殊,它除了保存公孙龙的七个论题,还有中山公子牟对这些论题的解释,尽管其解释特别简约,但还是为我们提供了极为重要的线索。兹分述如下:

 

    有意不心——公子牟从反面解释为“无意则心同”。《墨子·大取篇》说:“知与意异”,就是说内心真知与主观臆想是有区别的,意和心不可等同。《墨经》举例说:“以楹为抟,于以为无知也,说在意。”(《经下》)《经说下》进一步解释说:“楹之抟也,见之,其于意也不易,先知。意,相也。若楹轻于秋,其于意也洋然。”这里的意思是说,单纯地“以为”楹柱是圆柱形的,这种“以为”还不算是知识,论证的理由在于这只是一种臆测。如果对于楹是圆柱形的,我们亲眼看到了,那么这种“意”也就不会轻易改变,就算是先前已经知道了。臆测就是想象。例如想象楹柱比萩还轻,这种臆测就是茫然无据的。

 

    有指不至——公子牟从反面解释为“无指则皆至”。指示(用《经说上》的话说是“以实示人”)是有局限性的,有时事物是不可指示的,只能“以名示人”,故说“有指不至”《墨经》举例说:“所知而弗能指。说在春也、逃臣、狗犬、遗者。”(《经下》)《经说下》进一步解释说:“春也,其死固不可指也。逃臣,不知其处。狗犬,不知其名也。遗者,巧弗能两也。”这里的意思是说,有些我们所知道的,而不能用手指指着说,例如死去的女奴春、逃亡的臣仆、狗犬这两个语词的定义、遗失不见的宝物。春这个女奴已经死了,本来不能用手指指着说。同样,逃亡的臣仆不知道他在哪里,狗犬这两个语词不知道其定义,遗失的宝物,再巧的工匠也不能造出两个完全一样的来。这都不能用手指指着说;《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有“指不至,至不绝”一条,当与“有指不至”意同,据《墨经》,这里的“不绝”显然是不绝于物的意思,有的现实事物不能指示,只能以名说。

 

    发引千钧——公子牟解释为:“发引千钧,势至等也。”《墨经》对此作了更为详尽的解释,上面说:“发(原作“均”,据高亨校改)之绝否,说在所均。”(《经下》)《经说下》进一步解释说:“发均,县轻重。而发绝,不均也。均,其绝也莫绝。”意思是说,对于悬挂重物的头发丝是否断绝的问题,在于其结构是否均匀。头发丝结构均匀,就可以悬挂或轻或重之物,而头发丝断绝了,是同由于其结构不均匀。如果其结构均匀,那就不会断绝。

 

    有物不尽——公子牟解释为:“尽物者常有。”有学者将“有物不尽”看成与“有指不至”相类的论题。按理说,《列子·仲尼篇》不当出现这种重复的论题,文中的“尽”似乎有穷尽之意,《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有“一尺之捶,日取其半,万世不竭”,都是表达的无穷小的概念。公孙龙认为物体可以无限分割的,《墨经》的作者却认为若物质不断的分下去,可以达到几何上的端,就是《经上》定义的“体之无厚而最前者也”。《经下》说:“非半弗斫则不动,说在端。”意思是说,对于给定的有一定长度的木棍,做连续取半的操作,到了不能再取半时,就不能用刀砍了,这时就会出现不动的端点,论证的理由在于对于“端”的定义。

 

    有影不移——公子牟解释为:“影不移者,说在改也。”这与《墨子·经下》讲的“影不徙,说在改为”相同。《经说下》进一步解释说:“光至影无,若在,尽古息。”大意是说,物体的影子本身是不会迁徙的,论证的理由在于,眼睛看到影子迁徙,是由于光源与物体相对位置改变了。由于光源与物体相对位置改变,光线照到了原来影子形成的地方,则影子就消失了。如果这时影子没有消失,则影子会永远留存在那里,这是不可能的;《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有“飞鸟之景未尝动也”一条,显然也是讲“有影不移”的道理。另外,《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还有“镞矢之疾而有不行不止之时”,这也是讲动静、行止的辩证关系,且与《墨经》上“行循以久”和“止以久也”的观念相关,既然行和止都要求时间的持续(久),那么在箭头疾飞的一刹那(“无久之时”),箭既谈不上行,也谈不上止。《经说上》还有“无久之不止……若矢过楹”一条,用以解释《经上》“止以久也”,都可参证。

 

    白马非马——公子牟解释为:“白马非马,形名离也。”  由于《公孙龙子》《白马论》尚存,所以白马非马亦无需多作解释,只需注意其中“非”字为异于之意就够了。所需阐述的倒是公子牟的解释,钱穆先生注意到:“‘形名离也’疑系‘形色离也’之讹,观注引《白马论》语自见。”[2]另外,《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有“狗非犬”,据《尔雅·释畜》:“犬未成豪曰狗。”则“狗非犬”实际上与“白马非马”论题同类型,即为“未成豪之犬非(异于)犬”。

 

   孤犊未尝有母——公子牟解释为:“孤犊未尝有母,非孤犊也。”他实际上是说:“孤犊未尝有母,若有母,非孤犊也。”这是让我们注意名的时间性,可以说现在“孤犊未有母”,而不谓“孤犊未尝有母”,这在《墨经》中多有阐发。《经下》云:“可无也,有之而不可去,说在尝然。”又《说经下》解释说:“可无也,已然则尝然,不可无也。”这里的意思是说,一件事情,可以是从来没有,但是一旦有了,就不能将它抹煞,论证的理由在于它曾经如此。一件事情已经如此,那就是曾经如此,不能说它从来就没有如此;《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有“孤驹未尝有母”一条,显然与“孤犊未尝有母”道理相同。

 

    五、《公孙龙子》中的相关阐述

 

    《公孙龙子•坚白论》论各种感知的独立性,“离也者天下故独而正”时,举例说:“且犹白,以目、以火见,而火不见。则火与目不见而神见。神不见,而见离”。《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有“目不见”一条,显然取自这里。是说目和火只是见的条件,二者皆不是见的主体。

 

    与感知相关的,《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还有“火不热”一条。又《墨经》中有“火热”一条,上面说:“火(原为“必”,据孙诒让校改)热,说在视。”(经下),《说经下》解释说:“谓火热也,非以火之热我有。若视日。”这里的意思是说,火是热的论证的理由在于分析“视日”的事实。说“火是热的”,不是指火热是我的感觉,如看太阳,热从太阳发出,不是我本身所具有。由此我们可以推知,“火不热”实际上当是说“火不热我”。

 

    《公孙龙子•通变论》谈到狂举(错误的类举)时,提到了鸡足三,上面说:“谓鸡足,一。数足,二。二而一,故三。谓牛羊足,一。数足,四。四而一,故五。牛、羊足五,鸡足三。”《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有“鸡三足”一条,显然取自这里。“鸡三足”这类狂举实际上是混淆了元素与集合的概念。

 

与之相关,《庄子·天下篇》辩者二十一事还有“黄马骊牛三”一条。这当是在说“谓黄马骊牛,一。数之,二,二而一,故三”,由此得出了“黄马骊牛三”这类狂举。

 

关于集合与元素的关系,《墨经》中有详细论述,上面说:“区物一体也,说在俱一、惟是。”(经下),《说经下》解释说:“俱一,若牛、马四足。惟是,当牛马。数牛数马则牛马二。数牛马,则牛马一。若数指,指五而‘五’一。 ”这些话意思是说,当我们把世界上的事物区划为不同的整体时,会遇到集合与元素这两方面的性质,论证的理由就在于“俱一”(从元素方面来说,它们“每一个都是一个”)与“惟是”(从集合方面来说“仅仅这一个”,即集合有不能分配于其元素的整体性质)。解释“俱一”的例子,如说“牛、马四足”,这是指牛、马两个元素“每一个都是一个”的意义,即牛与马分别都是“四足”。解释“惟是”(集合作为一个整体“仅仅这一个”的性质)的例子,如说“牛马”这一个集合。从元素方面说,数牛数马,则有牛、马这两个元素。而从集合方面来说,数“牛马”,则只有“牛马”这一个集合。再如数一只手的指头,从元素方面说,指头有五个;而从集合方面说,“五指”的集合却只有一个。

 

    六、《庄子》中惠子历物十事

 

先秦辩者诸论题中,最难解的恐怕当属《庄子•天下篇》中的惠子历物十事,主要原因在于这十个论题极少旁证,且风格上又自成一体,较其他论题,更多哲学玄辩色彩。

 

惠子与庄子相善,惠施死,庄子不由慨叹:“吾无与言之矣。”(《庄子·徐无鬼》)由此足见二者相交相契之深。所以惠施之论迥异于公孙龙等名家,与庄子玄辩相通也就不值得奇怪了。牟宗三先生评论道:“由惠施之名理,而进于庄子之玄理,则技也而进于道矣。名理是逻辑的,玄理是辩证的。故惠施之名理,就其所谈者之思理与倾向言,(此与公孙龙不同),易消融于庄子之玄理,此两人之所以深相契,而庄子又深惜乎惠施也。”[3]

 

    惠子历物十事难解,不过我们还是能通过《庄子》等古籍,了解惠子研究世上万物(历物)提出的十个论题的理路和宗旨。钱穆先生说“大抵历物要旨,在明天地一体,以树泛爱之义。”[4]也就是最后一个论题: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

 

   那么其内在理路,则如庄子《庄子•齐物论》,在于绝对待,泯是非。如何作到这一点呢,就是从不同的角度去看世间万物。惠子历物十事有:“日方中方睨(侧视,这里意为偏斜),物方生方死”,《庄子•齐物论》解释“物方生方死”时说:“物无非彼,物无非是。自彼则不见,自是则知之。故曰:彼出于是,是亦因彼。彼是,方生之说也。虽然,方生方死,方死方生,方可方不可,方不可方可;因是因非,因非因是。是以圣人不由,而照之于天,亦因是也。”(大意:宇宙间的事物没有不是彼的,也没有不是此的,从彼方看不见此方,从此方来看就知道了。所以说,彼方是出于此方,此方也依存于彼方。彼此是相互并存的。虽然如此,生中有死的因素而向死转化,死中有生的因素而向生转化,肯定中有否定因素而向否定转化,否定中有肯定因素而向肯定转化;由是而得非,由非而得是,因此,圣人不经由是非之途而只是如实地反映自然,也就是因任自然。)

 

   用《庄子·德充符》上的话说,从不同的角度、视野看一件事物,会得出完全不同的结论,上面借孔子的话说:“自其异者视之,肝胆楚越也;自其同者视之,万物皆一也。”这段话意思是说,从事物的不同角度观察,肝和胆虽然那么近也像楚国和越国那么远;从事物相同的角度观察,万物都是一样的。

 

   按照上述理路,我们可以对惠子历物十事作一番粗浅的解释:

 

    至大无外,谓之大一;至小无内,谓之小一——这实际上是对“大一”和“小一”的定义,在阐明至大无外,至小无内的道理。至于如何阐发的,《汉书•艺文志》所录《惠子》一篇早佚,我们不得其详。

 

    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无厚同坚白一样,是先秦名家的一个重要概念,先秦子书中屡屡提及。比如《吕氏春秋·君守》上说:“坚白之辩,无厚之察,外矣。”可惜我们不能得无厚之论的全貌,但从《墨经》中我们知道,“无厚”是没有厚度的意思。所以我们只能猜想,“无厚不可积也,其大千里”是在讲面,从厚的角度不可积,从面的角度,却可以其大千里。

 

    天与地卑,山与泽平——《荀子•不苟篇》载惠施、邓析五说,有“山渊平,天地比”,与此相类。此论题似乎是说,从天的角度看,地卑,若从地的角度看,天亦卑,故说天与地卑。山与泽平之论当与此相似。

 

    日方中方睨,物方生方死——《庄子•齐物论》论“方生方死”,如前面所述。日的正中与偏斜,亦同生死一样,方正方斜,方斜方正,也是相对来说的。

 

    大同而与小同异,此之谓小同异;万物毕同毕异,此之谓大同异——这实际上是对“小同异”和“大同异”的定义,在明阐明事物异、同的相对性。至于如何阐发的,《汉书•艺文志》所录《惠子》一篇早佚,我们不得其详。

 

    南方无穷而有穷——从《墨经》中我们看到,“南方无穷而有穷”这个论题必为时人广泛所知,可惜墨家关注的只是兼爱哲学。《经下》有:“无穷不害兼。说在盈否。”《经说下》解释说:“南者有穷则可尽,无穷则不可尽。有穷、无穷未可知,则可尽、不可尽未可知。人之盈之否未可知,而必人之可尽、不可尽亦未可知,而必人之可尽爱也,悖。人若不盈无穷,则人有穷也,尽有穷无难。盈无穷,则无穷尽也,尽有穷无难。”(文意:空间和人数的无穷都不妨害兼爱,论证的理由在于人是否充盈于空间。“南方如果是有穷的,那么就可以穷尽;南方如果是无穷的,那么就不可以穷尽。现在连南方是有穷的,还是无穷的,都还不知道,则南方是可以穷尽的,还是不可以穷尽的,也就不知道。人是否充盈于南方不知道,而必然地断言人是可以‘尽爱’(兼爱)的,是自相矛盾的。”(以上引难者语)如果人不充盈于无穷的南方,则人是有穷的。尽爱有穷的人没有困难。如果人充盈于无穷的南方,则“无穷的南方”被用一句话刻画尽了,那么我再用一句话说:“尽爱无穷南方的无穷的人。”也应该是没有困难的。)似乎南方的概念可以是一个具体地方,比如说江南,也可以是个抽象的概念,而显然前者是有尽的,后者是无尽的。

 

    今日适越而昔来——这是说时间今与昔的相对性。方我到越地去,则曰今适,等到了越地,则称昔来。中国先哲十分重视时间的相对性,比如《墨子•大取篇》上说:“昔者之虑也,非今日之虑也。昔者之爱人也,非今之爱人也。”

 

    连环可解也——在古人的观念中,连环是不可解的。《淮南子·人间训》上就说:“故交画(交错的笔画)不畅,连环不解,物之不通者,圣人不争也。”。而不解,正好是不解之解,故曰可解。《吕氏春秋·君守》上有一则故事说:鲁国边境地区的一个人送给宋元王一个连环结,宋元王在国内传下号令,让灵巧的人都来解绳结。没有人能解开。儿说的学生请求去解绳结,只能解开其中的一个,不能解开另一个,并且说:“不是可以解开而我不能解开,这个绳结本来就不能解开。”然后向鲁国那人询问,他说,“是的,这个蝇结本来不能解开,我打的这连环结,因而知道它不能解开。现在这人没有打这连环结,知道它不能解开,这就是比我巧啊。”(原文:鲁鄙人遗宋元王闭,元王号令于国,有巧者皆来解闭。人莫之能解。儿说之弟子请往解之,乃能解其一,不能解其一,且曰:“非可解而我不能解也,固不可解也。”问之鲁鄙人,鄙人曰:“然,固不可解也,我为之而知其不可解也。今不为而知其不可解也,是巧于我。”故如儿说之弟子者,以“不解”解之也。)《淮南子·人间训》的作者还说:“夫儿说之巧,于闭结无不解,非能闭结而尽解之也,不解不可解也。至乎以弗解解之者,可与及言论矣。”

 

    我知天之中央,燕之北越之南是也——中央的概念亦是相对的,比如北极与燕地的天之中央,肯定在越之北,南极与越地的天之中央,肯定在越之南。

 

    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钱穆先生曾指出:“主兼爱,因及非攻寝兵,又墨、惠之所同。”[5]所以,惠子兼爱天下万物,才有“泛爱万物,天地一体也”一说。

 

    这里,我们按照名学的内在理路基本上解决了先秦诸子遗存的众多论题。当然,由于去古太远,史料难征,其中有些论证不免仍有揣测之嫌,这只能待后世贤者作更进一步的研究和梳理了。

 

    我们所要证明的,不仅仅是每一个论题本身,更是要证明名学在人类学术大厦中的基础地位。因为只有当名学离诡辩的历史阴影越来越远的时候,孔子“名不正则言不顺”的至理阳光才会越发明亮——这也是复兴名学的终极意义所在!

 

 注释:

 

[1]沈有鼎:《墨经的逻辑学》,中国社会科学出版社,19809月,第67页。

 

[2]钱穆:《墨子 惠施公孙龙》,九州出版社,20111月,第96页。

 

[3]《牟宗三先生全集》(2)《名家与荀子》,台北联经,2003年,第7页。

 

[4][2],第13页。

 

[5][2]],第25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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