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旭散文《九朵白菊》
(2019-08-21 18:04:24)张旭散文
九朵白菊
――清明祭恩师简广易先生
洒扫庭除毕,简多思摆上了为父亲带来的祭品,那都是简先生生前喜欢吃的点心水果。国柱、岁元二人忙着打开带来的一小盒红漆,拿起毛笔悬腕为墓碑文字描红,看得出他二人颇谙此道。望着碑文中最后被描红的一行小字:“2000年8月24日”,笔者不禁悲从中来。
1966年,始听《牧民新歌》;是时笔者正在中国音乐学院丁海渔先生门下习笛;笔者听着广播学习此曲。不料,随后波澜狂卷,翌年,一路吹着《牧民新歌》,笔者奔向内蒙古大草原。插队一年后,调至乌兰牧骑,笔者的笛子独奏《牧民新歌》成为了当地牧民最喜欢的节目之一。
1978年,笔者自内蒙古广播文工团调京。好友中央台播音员金锋得知笔者喜《牧民新歌》,便说:“把你介绍给简广易吧,我和他是好朋友。”笔者当然求之不得,毕竟与简先生神交已十二年之久呀!当笔者怀着惴惴不安的心情前往广播乐团的琴房拜见自己的偶像时,简先生早已等在那里了。
简广易先生中等身材,衣着朴实,微笑着打量一下笔者,操着略带川音的普通话说:“来,吹吹看。”听完笔者吹的《牧民新歌》,简先生悉心地指点起来。古语讲:“一日为师,终身为父。”笔者万万没想到的是古人的话应验在自己身上。
俟再见到简先生,竟是十四年后的1992年。一日,笔者到位于西便门的北京民族乐器厂,看望中学时同窗好友,亦为笛友,后成长为制笛专家的冯海城。海城迎出门,喜道:“你老师回来了。”笔者忙进门,拜见刚自海外归来的简先生,恭行弟子之礼。简先生一下子认出了笔者,握手言欢,话笛论笛,自不待言。自那以后,笔者数次看望简先生,本想继续学业,然而,社会变革日久,信息爆炸,节奏加速,大家的时间紧迫起来,,每次总是听简先生吹几曲便匆匆告辞。简先生说:“我这里有磁带,以后录了送你。”及至磁带进化成光盘,也没腾空儿做这件事,每忙中念及,总觉来日方长。
忽至2000年8月某天,友人相告:“你老师走了。”待得知噩耗真相,追悔莫及。恩师英年早逝,弟子悲泪迟潸。
2003年,非典肆虐,停工停课,生活的节奏突然慢了下来。笔者多年的潜意识活跃起来,何不把恩师授业所得写出来?说干就干,数月后稿成。经海成介绍得识国柱,其后数年,如琢如磨,如切如磋,每遇困惑,更念恩师,终成《旷世金笛 永垂风范-- 简广易〈牧民新歌〉与中国竹笛刘森艺术风格演奏法》二十万字书稿。
今日,来到恩师身边,时序光转,阴阳相隔;虽天风浩叹,再难易乾坤;念拜一日之师,成就终身之父;把酒心潮逐浪,捧稿跪谢师恩。
泪眼朦胧中,祭礼收尾。简多思将一瓶白酒绕洒一周,以飨父亲。之后,简多思轻轻地说(依笔者观察,简多思颇具乃父之风,说话轻声曼语。):“我爸爸从来不喝酒。”国柱、岁元随声应和:“简老师不沾酒,连啤酒也不喝。”笔者亦有同感。印象中,简广易先生是位生活需求极少的人,除衣着朴实、为人谦和外,甚至对吃请客饭都没什么兴趣,致笔者多次请恩师吃饭未得成行而抱憾。简广易先生平时少言寡语,略显木讷,连好友们分别多年,见面欢聚,也只是淡淡地几句话,浅浅地笑一笑(在海城处骤聚亦如此。)。简广易先生出行以一辆旧自行车代步,笔者记忆中,那辆自行车属“除了铃铛不响哪儿都响”之类。
如果说简广易先生对生活一无所求,那么,他对生活唯一的要求就是笛子。1978年,笔者拜师学艺,最深的印象的是简先生吸气时,会有一个极其微小的啸音发出。当时,笔者习笛已十多年,大小笛子演奏家亦见过一些,他们均无此现象。为此,笔者思考了很多年,欲解索其中的奥秘。及至2004年,读黄尚元先生的文章方知,简广易先生于竹笛用气极下苦功,常以长音苦练,以至可吹出长达数分钟的长音。按黄尚元先生的话讲:“简广易以每天超过十小时的苦功练笛十八年,铸就旷世金笛。”笔者恍然大悟,简先生练气之功早成超人,他在瞬间吸进的空气是常人的数倍。时空短微,数量巨大,速度必急,导致空气摩擦出声,犹如高速飞行的飞机与空气摩擦产生的轰鸣,其物理学的原理是一样的。由此,最终启发了笔者对刘森派竹笛技术的空气动力学机制的研究。
说句实在话,如果一位“追简族”在街头巧遇简广易先生,绝不会上演如当今某些明星被“粉丝”围追堵截一幕。因为,仅从外表衣着作派身段来看,简先生实在不像是一位给全国乃至世界亿万人民带来艺术享受和无限欢乐的驰名中外的大艺术家。
墓碑前,国柱回忆起恩师那令人难忘的往事:“那年,简广易先生听到我吹的几句旋律,就拿随身带的小本记下来。问我由来。我告诉他是河北唐山唐县皮影调。简先生第二年就去唐山采风,回来后创作了《农家乐》。”简多思接着说:“爸爸没什么嗜好,就是爱音乐,听到喜爱的旋律,就兴奋地记在本上。爸爸的每首曲子,都是他下乡采风,历尽辛苦收集素材,然后才进行创作的。”岁元叹道:“现在谁还像简先生那样下功夫呀,所以,哪来的好曲子?坐在家里只能胡编乱造。”大家不约而同地忆起某位国家领导人号召文艺界时说:“要象当年简广易创作《牧民新歌》那样,到生活中去。”
祭扫结束了。望着墓碑上鲜红的字,颇习书道的国柱、岁元回忆起简广易先生写字的往事,笔者拿出一片从旧电话本上撕下保留的纸片给大家看。简多思看了说:“这是爸爸的笔迹呀,他就是这样签名的,字体圆圆的,‘广’字写的是繁体字。”国柱、岁元异口同声地说:“这是简先生写的。”笔者忆道:“92年,在海城处巧遇简广易先生,临别,请简先生留下联系电话。简先生提笔匆匆写就,并签上名字。没想到,这是简先生留给我的唯一的笔迹呀!”世事难料,斯言诚哉!
白菊,象喻着简广易先生毕生献给艺术事业的纯洁无暇的圣婴般的赤子之心。
九朵,象喻着简广易先生离去已九年了。明年,将是简广易先生逝世十周年。届时,我们一定要组织全国及世界的“追简族”召开“追思会”,以缅怀为祖国民族的艺术事业做出卓越贡献的伟大的艺术家简广易先生。笔者如是所思。
归程,穿过山村,来到田野,燃起鞭炮。噼啪地炸响声中,笔者似听到《楚辞》那美丽的诗句自天外飘来:
【注释】 《楚辞·招魂》。这里仅化用其意。些,读如梭(suo阴平)
2009年3月29日
2019年8月21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