荒诞的获奖[小小说]

殷贤华/文

香香画了一幅画，上面只有一棵小草，寥寥三四笔，再简单不过了，但标题却叫《小鸟吃小虫图》。

爸爸翻来覆去看，感到很奇怪，问：小虫在哪里呀？

香香得意地说：小虫被小鸟吃了。

爸爸更加奇怪了：那小鸟又在哪里呀？

香香更加得意地回答：小鸟吃完小虫飞走了。

爸爸一听生气了：这算哪门子画？真是乱弹琴！

香香一听也生气了：爸爸您不懂就别胡乱评价，这是艺术，这是抽象艺术！

爸爸一听更加生气了：这也叫艺术？我看这是在糟蹋艺术！照你这样讲，这幅画干脆连草都不用画，直接交白卷得了！

香香狐疑地问，为啥？

爸爸嘴角带着讥讽：标题就叫《小羊吃小草图》，小草被小羊吃掉了，吃完小草后小羊就走了嘛！

香香委屈得眼泪都下来了。

又一天，爸爸提前下班回家，听见香香卧室里传来恐怖的声音，令人毛骨悚然。爸爸连忙敲开门，只见里面没有开灯，窗帘全拉上了，漆黑一片。爸爸打开灯，看见香香穿着一套破烂不堪的奇装异服，不禁吓了一大跳。

爸爸厉声问：香香你穿的啥？你在叫唤啥？

爸爸这么早就下班了呀，香香感到很意外，眼神有点慌乱，我穿的是僵尸服，我正在练习僵尸音呢！

爸爸一听火冒三丈：难怪最近有邻居跟我反映，总听到我们家有鬼哭狼嚎的声音，原来是你在装神弄鬼！

香香反驳道：什么鬼哭狼嚎？什么装神弄鬼？这是实验音乐，这是艺术！

这也叫艺术？我看这是在糟蹋艺术！爸爸气极了，一个耳光甩过去！

啪！

香香愣了，自己长这么大，爸爸可是从来没有打过她呀！香香捂着火辣辣的脸，强忍着眼泪跑出家门……

爸爸也愣了，女儿长这么大，自己从没有打过她，今天这是怎么了？香香，香香，爸爸一边喊着，一边追出家门。

香香一路飞奔，根本不注意脚下的路。在跑到街心广场时，一个踉跄，跌进了喷池里！

喷池里的水当然不深，但爸爸还是吓得不轻，不假思索跳进喷池，把香香拉了起来，香香湿透的僵尸服在阳光下显得更加诡秘莫测！

一片掌声响起来！

又一片掌声响起来！

爸爸和香香看见，街心广场上，到处站满了浓妆艳抹、奇装怪服的人！一行醒目的会标跳入眼帘，原来他们正在参加行为艺术现场比赛！

主持人隆重宣布：热烈祝贺香香和他的爸爸，获得本届行为艺术现场比赛一等奖！

（本文发表于《小小说月刊》下半月版2020年第5期、《陈州文学》2021年第2期。）

大师[小小说]

殷贤华/文

车刚停下，就有人赶紧上前打开车门，一只手热情地递过来：恭候大师光临！

呵呵，不好意思，我刚从一个高峰论坛赶过来，大师歉意地笑笑，这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接大师的人接过公文包回答：会议已经过半，就等您来压轴啦！

呵呵，那赶紧！大师加快脚步进入会场。

一片掌声响起来，主持人足足花了十分钟介绍大师的辉煌成就和传奇人生。大师开始做压轴讲话，其实大师就强调了三点：第一，这个会议很重要；第二，这个会议邀请了国际级大师参加，会议规格很高；第三，这种国际级的高规格会议要经常举办。

在又一片掌声中，大师匆匆离开会场。送大师的人递过来一个厚重的红包，说：您是国际级大师，您的到来提高了会议规格，这是主办方给您的感谢费！

大师笑笑接过，匆匆上了车，赶往下一个点……

车刚停下，就有人赶紧上前打开车门，一只手热情地递过来：恭候大师莅临指导！

呵呵，不好意思，我刚从一个高峰论坛赶过来，大师歉意地笑笑，这边进行得怎么样了？

接大师的人竖起拇指：大师就是大师，大师来得时间刚刚好！大会已接近尾声，就等您做重要讲话啦！

呵呵，那赶紧！大师加快脚步进入会场。

一片掌声响起来，主持人足足花了二十分钟介绍大师的辉煌成就和传奇人生。大师开始做重要讲话，其实大师就强调了三点：第一，这个会议很重要；第二，这个会议邀请了国际级大师参加，会议规格很高；第三，这种国际级的高规格会议要经常举办。

在又一片掌声中，大师离开会场。送大师的人递过来一个更厚重的红包，说：您是国际级大师，您的到来提高了会议规格，这是主办方给您的好处费！

大师笑笑接过，把红包装进公文包，把公文包扔进车后座，自己没有上车。大师对司机说：今天没事了，你回去吧，我自己随便走走。

大师沿着护城河漫步，揉揉肩，踢踢腿，长舒了一口气。河边翠柳依依，和风吹送，大师感觉神清气爽，紧张疲惫的神经一下子松弛下来。今天是这个月的最后一天，大师拿出手机翻看记事本，原来这个月已经拿到99个厚重的红包！

大师得意地笑了，但笑的时间很短暂，因为大师转过桥头的刹那，忽然被一阵突如其来的欢呼声呐喊声惊吓，脚下一滑“扑通”一声掉进了河里！

大师本来会游泳，掉进河里也没有什么危险。大师看到，桥头的这边，岸上和河里都人头攒动，原来这里正举办一场大型的春泳大赛！大师哭笑不得，挺尴尬地想游回岸边。但他被春泳队伍簇拥着往前游，脱身不得。有人认出大师，高声喊道：大师参加春泳大赛啦，大师参加春泳大赛啦……

在春泳大赛颁奖闭幕式上，主持人足足花了三十分钟，隆重介绍这突如其来的、重量级的神秘嘉宾——大师的辉煌成就和传奇人生。大师受邀临时发表了重要讲话，其实大师就强调了三点：第一，这个春泳大赛很重要；第二，这个春泳大赛意外吸引了国际级大师参加，活动规格很高；第三，这种国际级的高规格的春泳大赛要经常举办。

在一片掌声中，大师湿漉漉地离开现场。主办方负责人递给大师一个特别厚重的红包，说：您是国际级大师，您的到来提高了春泳大赛规格，这是给您的辛苦费！

大师笑笑接过，在出租车上，拿出手机在记事本上写下大大的“100”……

（本文发表于《小说月刊》2019年第12期“名家专号”、《陈州文学》2021年第2期。）

免责时代[小小说]

殷贤华/文

一位大爷躺在路旁痛苦地呻吟。

行人来来往往。有人视若无睹，照样走自己的路；有人靠近看稀奇，但马上退了回去；有人拿出手机拍照，但拍完闪人；有人小声嘀咕“该不是碰瓷的吧”……

大爷的表情越来越痛苦。

终于有一位好心的小伙子大胆走上前，掏出手机说，大爷，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您是自己跌倒的，我免了责，我就扶您起来！

这个城市需要这样吗？大爷纳闷地点点头。然而当小伙子把大爷扶起来时，大爷一阵眩晕，马上又要倒下去。

这可怎么办，我可还有事！小伙子皱着眉。

小伙子，你帮人帮到底，帮我招呼一辆出租车送到就近的小诊所就行，我这是老毛病，吃点药就没事了，但要快，要快！大爷一把抓住小伙子，生怕他跑了。

小伙子叹口气，开始招呼出租车。一连拦下好几辆，但司机听说大爷病急，需要送就近的小诊所，就一踩油门一溜烟跑了。

终于有一位好心的司机犹犹豫豫接了单，但司机掏出手机说，大爷，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乘车途中发生任何意外与我无关，我免了责，就送您去！

这个城市都是这样吗？大爷苦笑着点点头。小伙子把大爷扶上车，自己悄悄离开了。

诊所到了，大爷一下子瘫倒在长椅上。大爷有气无力地喊，医生，快开药，我这是眩晕症，老毛病……

看大爷孤身一人，冷汗直冒，医生面无表情地说，大爷您还是到大医院去吧，您要是出了什么大问题，咱这小诊所可担当不起！

大爷的表情越来越痛苦：求求你了，医生！我这是老毛病，吃点药就没事了，但要快，要快！

医生脸色很凝重，想了想掏出手机说，大爷，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您是自愿治疗的，发生任何后果与我无关，我免了责，马上给您拿药！

这个城市怎么都是这样！大爷再次苦笑着点点头。大爷迫不及待地接过医生递过来的药丸，一仰头吞了下去。

这时候大爷的外侄女终于赶来了。见了姑父问明情况，外侄女做出两个预案：第一，立即通知住在另一个城市的姑妈和表哥表妹；第二，立即送姑父进大医院进一步检查治疗。外侄女的这两个预案，都被大爷婉言谢绝了。大爷说，外侄女呀，别兴师动众的。我这是老毛病，不碍事不碍事，吃了药就好了，我现在就跟你回家。

但外侄女不依不饶，两手叉腰说，姑父，您大老远的来我家做客，如果有什么闪失，我怎么跟姑妈和表哥表妹交代？

大爷还没反应过来，只见外侄女麻利地掏出手机说，姑父，我打开视频，只要您说一句您是主动放弃到大医院检查治疗的，发生任何后果与我无关，我免了责，马上接您回家！

大爷一下子懵了……

（本文发表于《小说月刊》2019年第12期“名家专号”、《陈州文学》2021年第2期，被《喜剧世界》上半月版2020年第4期等转载。）

失忆[小小说]

殷贤华/文

一辆警车驶进小区，车上下来几个警察，警察带着大军。小区里一群人围上来看热闹，警察对大军爸说，大爷，我们把您儿子从深圳解救出来，现在平安送回家交给您啦！

几年音讯全无的儿子喜从天降，大军爸百感交集地抱着儿子，老泪纵横！

但大军目光呆滞，面无表情，茫然地看着这一切。

大军，我是邻居毛毛，你还记得我吗？你借了我两千块钱还没还呢！毛毛拍拍大军的肩膀，但大军摇摇头。

大军，我是你大舅，你总记得我吧？你骗了我三万块钱去搞什么投资，现在还没还呢！大舅虎着脸厉声问，大军仍摇摇头。

大军爸惊愕地睁大眼睛：儿子，你不会连老爸都不认识了吧？大军竟然还是摇摇头！

几年未见，大军不记得小区，不记得家，不记得身边所有人，大军这是在装傻，还是脑子出问题了？

大家狐疑地把大军送进医院。医生检查后叹口气说，患者不是装傻，患者患上了严重的失忆症，很难治愈。最后医生建议，家属可以安排一些特殊场景刺激患者勾起回忆，帮助患者恢复记忆。

大军爸把大军领到一个墓地，数落道，儿子，给你妈磕几个头吧！你几年未归，还在外地打电话到处借钱，把能借的亲友都借了个遍、骗了个光。你妈气得一病不起含恨而去，你对得起死去的妈吗？

大军还是无动于衷，不但忘记了爸也忘记了妈！大军爸一屁股跌倒在地，痛苦地喊，我这是造了什么孽呀！

大军爸给媳妇美美打了个电话，恳求美美看在与大军夫妻一场的面上，赶紧回婆家一趟，想想办法帮助大军恢复记忆。美美生气地说，那个没良心的，几年不回家，哪管父母妻子！他现在失忆了，这是报应！我已经与他一刀两断，与他再没有任何关系啦！

但美美消了气，静下心来，又觉得大军爸挺可怜的。她还是给大军爸回了个电话，出了个主意：大军在家时不是常去麻将馆玩吗，要不带他去刺激刺激，说不定会想起什么。

大军爸一听觉得有理，马上带大军到以前经常光顾的那家麻将馆转悠，可大军看着一桌又一桌花花绿绿的麻将，听着一片又一片哗哗啦啦的洗牌声，仍然无动于衷。大军爸无计可施，绝望地叹口气，准备带大军离开，忽然，大军盯着一个大把数钱、钞票翻飞的赌鬼，眼睛发光发亮，喉头不停抖动，嘴里流出口水来！

哈哈，这是钱，这是大把大把的钱！大军大声喊了出来，他一下子恢复了记忆！

爸，我想起来了，大军一把抱住爸哭了起来，我想起了我们公司的口号——为了钱，忘记一切！

大军爸鼻头一酸，猛然想起，警察告诉他，大军到深圳，掉进了传销组织……

（本文发表于2019年11月11日《重庆日报》农村版、《陈州文学》2021年第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