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出息[小小说]

殷贤华/文

他天生就是捉迷藏的高手，妈妈怀她的时候，肚子一点都不显形。但妈妈妊娠反应厉害，只好到医院检查。医生打开仪器终于找着他，笑着说，这孩子真会捉迷藏。

乡村的天蓝蓝的，云慢悠悠的。一群穿开裆裤的小孩，在农家院坝周围捉迷藏。有的躲到床底下，有的躲到大树上，有的躲到麦垛子里，有的躲到羊群中，但都被找了出来。只有他胆子大，总是躲在危险的别人根本不敢去找的地方，让小伙伴们找不着。比如猫在枯井里，里面黑洞洞的；比如潜在池塘里，全靠一根空心的芦苇杆伸出水面呼吸。每次都是他藏得最好，小伙伴们很羡慕，她伸出大拇指说，小哥哥好样的！

望着蓝蓝的天和慢悠悠的云，他听了很受用，脑袋昂得更高了。

一天，小伙伴们一起玩，她慌慌张张跑来说，家里的一只小兔子溜掉了，爸爸妈妈回家会打人的，怎么办哪？她哭了起来，鼻头有一点红，肩膀一耸一耸的。

小伙伴们你望我我望你，都傻愣着。他用脏脏的手点着她鼻子说，没出息！这不是小兔子在跟我们玩捉迷藏嘛，这么好玩的游戏！

小伙伴们一听，立刻精神抖擞起来，一哄而散找小兔子去了。

当然，最终还是他得意洋洋地抱着小兔子回来，交到她手上。谢谢小哥哥，她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没出息，他讥笑道，以后我就叫你“没出息”了！

他和她一起上小学，同班同桌。有一天，她伏在课桌上哭了，鼻头有一点红，肩膀一耸一耸的。原来不知是谁恶作剧，在她的书包里放了条小青虫，把她吓坏了。

没出息，我帮你把坏蛋找出来，给你道歉！他这里瞅瞅，那里看看，把全班男同学都看得心里发毛。他突然抓住一个小胖子的书包，从里面掏出一只装了好几条虫子的玻璃瓶来。看你还敢跟我玩捉迷藏？他得意洋洋地把小胖子拉到她面前，小胖子低下了头。

谢谢小哥哥，她破涕为笑，眼角还挂着泪。没出息，他讥笑道，这外号取得太好了 ！

他和她又一起上了中学、大学。他有自己的一群朋友玩，她也有自己的朋友圈，但两人在一起时总是无话不谈，好得像一个人。日出日落，冬去春来，青葱岁月总是在不经意间在指间滑过。

大学毕业后，她突然不知去向。他觉睡不好，茶饭不思，感到心里空落落的。这时候他才突然明白，原来自己的生命已经离不开她，他爱她。他后悔自己从来没有向她表白过，后悔自己从来没有向她展开过爱的攻势！

他顿悟：爱是坦诚的，爱不能捉迷藏！

没出息，原来是跟我玩捉迷藏？他一下子精神抖擞起来。

当他嘴里叼着鲜花，得意洋洋地出现在她打开的房门前，她丝毫不惊讶。她任他拥抱入怀，但仍是哭了起来，鼻头有一点红，肩膀一耸一耸的。

他和她成了家，幸福地生活着。无论上班，旅游，买菜，他们一直玩着捉迷藏的游戏，开开心心像小孩子一样，并且乐此不疲。

幸福的日子总是过得特别快，转眼间他们都老了。他被查出癌症晚期，要早走一步了。她不再流眼泪，只是强装着笑脸陪伴着他。

没出息，我会永远陪在你身边的，陪你玩，给你解闷！他永远是那副得意洋洋的笑容。

    她关上门，一个人，清清静静地整理他的一大堆衣物，叠得整整齐齐。她本来想全部保留着，却发现所有的衣袋里都装着小纸条：没出息，把这些东西烧了吧，别让我在那边冷啊！

    她哭了起来，鼻头有一点红，肩膀一耸一耸的。她狠狠心，把属于他的东西全烧掉了。她相信他在那边用得上它们。

    但看着空荡荡的家，她又害怕起来，孤独起来。她打开相册，一张小纸条立刻映入眼帘：没出息，用不着害怕，用不着孤独，我始终在家里陪着你呀！

    小哥哥，她呼唤着，一下子泪如泉涌：原来他从来没有离开过她，他一直在家陪她玩，给她解闷，他一直在家和她捉迷藏呢！

    她轻轻笑了。她感觉这个家，到处都藏着他的小纸条，到处都是他得意洋洋的笑容。

    冬去春来，鸟语花香。她推开窗门，看见一只小蜻蜓停在窗台的盆景上。这是她最喜欢的盆景，这些日子已经忘记给它修枝剪叶了。她拿出小剪子，看见盆景里有个精致的小盒子，一打开，一张纸条和着暖风扑面而来：没出息，终于肯打开窗门了。出门去玩吧，让我们共同迎接新的生活！

  听你的，小哥哥，她喃喃着，闭上眼深深吸了口新鲜的空气。那只小蜻蜓飞了起来，在阳光照射下发出耀眼的光彩……

（本文发表于2020年3月4日《重庆晚报》、2020年7月20日印度尼西亚《印华日报》，入选中国作家联合出版社《2020中国作家作品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