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在哪里[短篇故事]

殷贤华/文

1. 这天傍晚，城郊区的菜农李大爷忙完地里的活，看看天色已晚，便擦擦额头上的汗，笑呵呵地望了望绿油油的菜地，准备回家做晚饭。

光着脚板走出菜地，转过山脚，李大爷的家就不远了。李大爷一路哼着小曲，却突然止了声加快了脚步：原来，前面的小路上，好像躺着一个人！

李大爷睁大眼睛，走近一看，躺在地上的，分明是位衣着华丽的老太婆。老太婆脸色苍白，口吐白沫，已经晕了过去……

李大爷大惊，连忙蹲下身喊：“这位大姐，您怎么啦？快醒醒！快醒醒！”老太婆艰难地睁开眼睛，盯了一眼李大爷的光脚板，又晕了过去……

这可怎么办？李大爷望望四周，这里位置偏僻，天又快黑了，除了他和老太婆，没有其他人路过。

李大爷想，要救人，得马上通知老太婆的家人才行！李大爷大着胆子翻看了老太婆的衣袋，遗憾的是没有找到手机，无法与老太婆的家人取得联系！

这下李大爷犯难了。看来要救老太婆，只能靠自己！但这里既没有摄像头，又没有人证物证，万一事后老太婆讹上自己，说是被自己撞晕的，那该怎么办？

李大爷的犹豫和担心不是没有道理的。前一阵子，村里的大憨进城卖菜，见菜市场里面有位老人被拥挤的人群撞倒了，便抢上前去把老人扶起来，还帮忙帮到底，把撞骨折的老人送进医院，哪知道做了好事没有得到好报，反被老人的家属讹上了，这事到现在还没有结果呢。

难道见死不救？自己良心上过得去吗？李大爷叹了口气，思想激烈地斗争着。终于，他咬咬牙，下定决心，背起老太婆向城里的人民医院跑去。

这里是城郊区，离城里的人民医院其实并不远。虽是如此，然而因为老太婆太重，李大爷又心急火燎，所以等李大爷把老太婆背到人民医院时，李大爷已经气喘吁吁，累得不行，穿在身上的汗衫能拧出水来。

李大爷向医生说明了事情的来龙去脉，老太婆被推进了抢救室。李大爷在门外站也不是，坐也不是，焦急地搓着一双长满茧子的手。一会儿，医生从抢救室里出来，笑吟吟对李大爷说：“老人家，谢谢您！病人幸亏抢救及时，稍晚一点就会有生命危险，现在已经无大碍了。根据她提供的电话号码，我们通知了她的家属，她的家属马上会赶过来。”听到这里，李大爷长舒了一口气，趁医生不备，悄悄地离开了人民医院。

2. 几天后，李大爷到菜地里干活，看到村里的几个菜农正急急地往山脚跑。李大爷很好奇，问道：“跑啥呢，什么事值得你们这样大惊小怪？”

跑在前头的二柱喘着气说：“李大爷，您老人家还不知道呀，村里都传遍了！前几天，不知道是谁在山脚下救了位晕倒在地的富婆，把富婆弄到人民医院后就走了，没有留名留姓，真是个大傻瓜！这不，富婆的儿子到村里来寻找恩人呢！富婆的儿子前天、昨天就来过了，听说没有找着，很着急。今天他又来了，说要酬谢恩人，咱们看稀奇去！”

李大爷一听心头一暖，看来自己没有救错人，老太婆和她的家人是知恩图报的人！自己救人本来就没有图什么报答，不过竟然救了她，也是一种缘分，不如去看一眼吧！李大爷这样一想，便和二柱他们一起往山脚跑去。

来到山脚下救人的地方，这里已经聚集了好大一群人。路口边停着一辆小轿车，车旁摆放着一个醒目的标志牌，上面写着：“寻找救命恩人，重金酬谢10万！”

10万！李大爷一看差点摔了跟头。自己辛辛苦苦种菜一辈子，也没有攒下这么多钱。一个举手之劳，就可以得到这么大的奖励，这真是做梦也没有想到的事情啊！

李大爷正感慨着，忽然前面人头攒动，争吵声很大。李大爷一打听，原来村里竟然有二十几个人称自己就是那救命恩人！

李大爷心里很生气，这些人真是财迷心窍、利欲熏心！为了10万块钱，竟然昧着良心冒充自己是救命恩人！作为乡邻，李大爷都觉得为他们感到脸红。李大爷拼命往前挤，他想看看他们到底是些什么人，自己一定要揭穿他们的鬼把戏！

3. 挤到人群最前面，李大爷看到一个西装革履、带着金边眼镜的年轻人正忙得满头大汗，面对一群救命恩人，金边眼镜一边招呼大家安静下来，一边嘟哝道：“这怎么可能？这怎么可能？”

李大爷再看那群自称是救命恩人的乡亲，不禁愣住了：他们当中有三狗子、大熊、马二婶、杨婆婆等，他们平时和李大爷都相处得挺好，有的还有恩于李大爷。比如三狗子，有一次李大爷不小心掉进水塘里，是路过的三狗子跳进水塘把李大爷救了上来；比如邻居大熊，李大爷生病在床的时候，大熊总是帮着熬药端药，还帮着喂养照料李大爷家里的猪牛羊。李大爷无儿无女，老伴又死得早，李大爷在心里早把大熊当半个儿子对待。

至于马二婶、杨婆婆，她们都是挺可怜的人：马二婶老公瘫痪在床，家里债台高筑；杨婆婆一个孤老婆子，吃不饱穿不暖的。看着他们，李大爷又一次犯难了：他们虽然做得不对，但如果自己当面揭穿他们，那他们的脸往哪儿搁？以后在村里如何抬头做人？

李大爷叹了口气，心想：自作孽，不可活，咎由自取，就让他们自己去应对吧！李大爷拨开人群，准备回菜地干活去。

就在这时，听见金边眼镜高声说道：“各位乡亲，几天前，我的母亲独自路过这里，不料突然旧病复发，晕倒在路边。幸好遇到恩人相救，才脱离危险。我们想报答恩人，所以才来这里寻找。我们已经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为了找到恩人，我们想出了一个办法，就是重金酬谢，我们这样做，只是为了吸引恩人露面！哪知道，因为10万块钱的诱惑，这里突然跑出来二十几个恩人！我要告诉大家，我的母亲在恩人救人过程中醒过来一次，虽然没有看清楚恩人的长相，但敢肯定救她的是一个人！”

李大爷一听停住脚步，他很想看看金边眼镜接下来该如何处理这件棘手的事情。

“我还要告诉大家，”金边眼镜冷笑道，“我的母亲虽然没有看清楚恩人的长相，但看清楚了恩人穿的鞋子。你们这些恩人，且说说当天穿的什么鞋啊？”

这招可不得了，二十几个恩人面面相觑，脸色尴尬。大家只好硬着头皮，有说穿皮鞋的，有说穿筒靴的，有说穿布鞋的，有说穿胶鞋的，也有说没有穿鞋，打光脚板的……金边眼镜一一做好登记。

金边眼镜登记完毕，突然朗声宣传：“各位乡亲，我的母亲告诉我：恩人那天没有穿鞋，是打着光脚板的！刚才那些说穿鞋的恩人请回吧，你们不是我要找的人！”

那些说穿各种鞋的恩人，见诡计被识破，只好红着脸，在围观人群的哄笑声中，灰溜溜地逃走了。没有被淘汰的恩人，还剩下三狗子、大熊、马二婶、杨婆婆四人。因为考验过关，做对了答案，四人的脸上都露出了一丝喜悦但慌乱的神情。李大爷知道，接下来，他们四人不管是福是祸，都已经骑虎难下了。

李大爷的心紧张起来，他无法揣摩金边眼镜会把重金酬谢给谁，也无法揣摩金边眼镜有没有办法识破这四位假恩人。

4. 此时，金边眼镜望了望旁边的小轿车，拿起电话说了些什么，脸色越来越凝重。他突然对围观人群鞠了一个躬，说：“乡亲们，对不起，这两三天，我骗了大家！其实，我们不是来寻恩人的，我们是来寻冤家的！”

“哇！天哪！”这话犹如一颗重磅炸弹，围观人群一下子炸锅了，李大爷差点被这话惊得跌倒在地！

只听金边眼镜一字一顿道：“我的母亲患有一种罕见的眩晕症，发作时就会晕倒在地。但只要不惊动她，一会儿她就会自然醒过来，无伤大碍。但这次不知道是哪个没事找事的冤家，自作主张把我的母亲背进医院，伤了我母亲的经络，动了我母亲的血脉，害得我母亲虽然醒了过来，但却全身瘫痪了！”

李大爷头脑一片空白！自己好心救人，没想到反而害得老太婆全身瘫痪！自己虽是无心之举，但却对老太婆一家造成那么大的伤害！李大爷张张嘴，却说不出话来。

金边眼镜一步步靠近三狗子、大熊、马二婶、杨婆婆四人，声音变得更冷：“我父亲早就去世了，现在母亲又遭遇到这样严重的劫难！我们要把那冤家找出来，我们要他承担责任，我们要他侍奉照顾我母亲一辈子！所以，我们策划了这起寻找救命恩人、重金酬谢10万的活动，目的是把那冤家引出来！”金边眼镜目光咄咄逼人，脸孔扭曲得可怕。

金边眼镜的话如针一样刺进三狗子、大熊、马二婶、杨婆婆的心里，四人相互望了一眼，有的脸色发紫，有的冒出冷汗。三狗子、大熊结结巴巴地说：“我们没有救你母亲……我们，我们是冲着你那10万块钱来的……我们想，你找了两天都没有找到恩人，说明恩人不是村里人，我们才大着胆子冒充的……我们还想，你是有钱人，10万对你家损失不大……我们错了，下次再不敢了……”说完低着头，跑了。

马二婶羞红着脸，上前一步，对金边眼镜道歉道：“大兄弟，对不起，我也没有救你母亲，我也是冲着你那10万块钱来的……我老公瘫痪在床多年，家里欠债太多，我想冒领这10万块钱还债和给我老公治病啊！人穷志短，我实在没有办法了……我，我该死啊……”马二婶羞愧难当，当着大家大哭起来。

这时候，杨婆婆的邻居狗剩从围观的人群中走出来，扶着杨婆婆，瓮声瓮气地说：““杨婆婆也没有救你母亲……杨婆婆冒充恩人，是我的主意，我也是冲着你这有钱人来的……杨婆婆一个孤老婆子，吃不饱穿不暖的，我想冒领这笔钱给杨婆婆养老！”说完，扶着杨婆婆走了。

5. 金边眼镜望了望还在抽泣着的马二婶，再望望远去的杨婆婆和狗剩的背影，深深地叹了口气……

围观人群开始散去，金边眼镜沮丧地望着小轿车，以及车旁那个醒目的标志牌，准备离开这个地方……

不能再犹豫了！李大爷定定神，一个箭步上前，拉住金边眼镜的衣服，大声说：“小伙子请留步，我要告诉你，你母亲是我救的！”

这话与刚才金边眼镜宣布“我们不是来寻恩人的，我们是来寻冤家的”一样，犹如一颗更重磅的炸弹，把正在散去的人群又聚拢来。大家的脸上都露出惊愕的表情，空气似乎一下子凝固了！

李大爷盯着金边眼镜的眼睛，清清嗓子，拍着胸脯继续说道：“人真是我救的！救人是我做人的本分，图的是心安理得，并不图啥回报。我有手有脚，挣的钱能养活自己。但既然好心办了坏事，造成你母亲终身瘫痪，该我承担的责任，我承担就是，你尽管冲着我这老头子来！”

人群一下子骚动起来，大家议论纷纷，有的摇头说李大爷太傻，不该站出来；有的责骂金边眼镜冷漠无情，阴谋诡计多，老太婆瘫痪活该；有的感叹世道复杂，人心险恶，以后谁还敢多管闲事……

金边眼镜不理会人群的吵闹，斜着眼睛端详着李大爷，鼻子里哼了一声：“你一个庄稼汉，能承担什么责任？”

李大爷凄然然一笑：“对，我只是一个庄稼汉，没有钱赔偿你的损失，但我总可以侍奉照顾病人，给你家做牛做马，反正我老伴早死，无儿无女，了无牵挂……”

人群更骚动了，二柱大声喊：“李大爷，别这样，你救人有什么错！咱们打官司去，您不一定输！”

李大爷正想发话，却见旁边的小轿车车门打开了，从车上走下一个人来。李大爷眼睛睁得比铜铃还大，指着来人颤声说：“老太婆，你没有瘫痪？你和你儿子，这是唱的哪一出戏呀……”

老太婆柔声说: “恩人，对不起啊！为了找到你，我叫我儿子演了这出戏，让你受惊了！你是个大好人，救人不图回报！可你想过没有，如此大恩大德，我们不报答，我们又怎能心安理得呀？所以我和母亲商量，决定寻找救命恩人，重金酬谢10万！”

“但是我们没有想到这么多人冒充恩人，让我们无法收拾残局，”金边眼镜接过老太婆话头，动情地拉住李大爷的手说，“所以我刚才跟车里的母亲打电话，演了这出终身瘫痪的苦肉戏，没有想到不但吓跑了假恩人，还引出了真恩人！李大爷如此敢作敢当，令我和我母亲肃然起敬！”

老太婆也走上前来，拉住李大爷的另一只手，眼神里有一丝异样的情愫，喃喃说：“刚才我好像听你说，你老伴早死，无儿无女，了无牵挂，愿意照顾我这个孤老婆子……”

这话太突然，窘得李大爷一脸通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