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光诗集《抵毁》诗歌选篇(分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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沙光诗集《抵毁》诗歌选篇分享
沙光/著
最后的沙暴席卷我们生存的背景
黄金的沙暴,在幽暗的井底讲尽一生话语
雨水垂下,击伤我们颅内的阳光
寻声而归的孩子来到我们中间
来到鸟群和泪水中间
直到没有春风的那一年
我抱紧圣诗班的最后一件白衣
而注定付出歌唱的是谁噢
寂静的下午,有人说出恩情
说出诗篇的人落荒而走
七百个哑巴合唱黑色的歌
这受难的公社,英雄的公社
春天的大风撕碎飞翔的天鹅
末日的狂欢队,三个断臂鼓手
用头颅与废墟构建天堂
而谁在对大海进行赞美和挥霍
七百个巴力来自时间的荒夜
比黑更黑的心灵哭泣着夜的挽歌
我瞎眼的兄弟举起芦花宝座
从石头和荆棘里索寻亡羊的泪
盐分饱和的鹰,九十九颗头颅纷纷回家
父亲的角笛上开满了道路
午夜的眼睛,无视着真理
谁在幽谷深处叩问太阳和方向
并用简单的方式丢失自己
拥挤的群畜在地面放行,目食成长的草
一朵灿烂的玫瑰和苍白的心。门呵
那受伤的手穿过光亮和所有的死亡,它在说:城在哪里!
教堂的钟声将昆虫惊醒,高悬之门
谁的断梯滑向地狱。昆虫
人类不曾具备你的颜色和脸
一只鹰的绝唱和死天鹅虚空的爪子
一个孩童的梦和一整个午夜深处的苍白
我们终生站立,琴箱呐喊:
还有什么?荒园,这崇高的悲哀
在生命剧烈的疼痛里。上帝是远
因为真实我们无力说出
这高蹈的午夜捧出灿墓的光明
天边和天边,我们空有一切
一只船,仅有一只!载走一万颗心脏
诗人,冻土和钢筋,自我和反我
哦,罪恶烈焰从人子的头顶垂下了
我们通体无损却一味哀伤
我们浮游大地,捧出松弛的赞美
夏娃的牙齿和鱼—— 一堆苍白的腐肉
甚至一条线,将我们系紧并无限拉长
歌墟沸腾,一个和半个
那是妹妹的影子散发着蓝色雾渍
毒蛇和牠的女儿缠在一起,阴晦的沉默
一群白色弃儿高举同一盏受伤的灯笼
没有音乐和细小的波澜
没有天堂的荒草和地狱的花园
而鹰的故乡,鹰的故乡是火红的
就像北京的教堂和以马内利
旷远的鸟飞临风暴,还有我们
万暗的根底,我看到了大光隐秘的运行
一只鸦,一只白鸦啄伤我仰望之目
把心,挂在远不可及的风中
在死荫之地,一声纯净的呼召惊醒万物
穿透所有的玫瑰,它到达我即无力返回
那时候,丰美的旷野已是深秋
我怀着撕裂的歌远游于世,一只鸦
一只白鸦的翅膀教我永生深浮
如银子在泥炉里练过七次,我是谁
一颗草尖浮起亡羊的罪躯
丰盛的苦难,当我为你卸下马鞍时
灯心已滑向远年的火
灯啊,一只飞蛾带走了你全部脂油
它怀有什么?你体内的泉就要淹灭你
面对木匣和另一个世界微小的星点
你抵拒毁灭,谷中的百合照亮你饮泣的盲歌
而谁斜倚攀深的云柱不可摇动,灯呵
请让我生前和死后坠满你黑实的光焰
脚,它已失去了全部意义,芙蓉里路
我的头颅贴着地面前行,翅膀坠地
三匹头生的马奔驰而过
在芙蓉里路,我是一个空有的躯壳
与世界相擦时,哭泣化为蒙尘的晶珀
整个九月只有一颗微星汲干我含盐的沉默
一群飞鸟错位有秩,它们抵临
幸福的盲眼看不见邪恶或万有的存在
一轮太阳的黑夜使我彻夜静泊
没有什么将我彻底惊起,飞翔的宝座
六翼的雪在泥泽里绝吟,滋养和沦陷
我水晶的尸骨滚下蓝色深渊
黑夜之深,水从地浪里升起,教我消失
教我在劳动中举起苍白的玫瑰
更黑的王冠上坠满了谎言
一条长长的木杖击散的道路
我未及抵达。如飞行的鸟在塔尖静止
家呵,我把风暴引进更高的城邦
水柱,天上的阴影和圣树
我从古剑的金柄内取下头盔
捣碎的杯子做不成王冠
它们燃烧,上古的鸟飞临花丛
在墟地中心,折叠的翅膀遮盖我
一切哭泣的花瓶垂饰北京
海盗和鹰,我青铜时代的爱人
三个歌嘘的女子从水中升起
提着人类的血和草叶箩筐,提着风
从碎银击响的天边索回水晶和童谣
请和我一道歌唱吧,用我的谎言
用灯盏和斧头播送黄金的衰草
谷中的百合,午夜和水母
在受伤的旗帜下,我是撞钟的酒杯和炭
地冠上沉睡的躯壳和泉
而我听见你翅膀的振动,铁羽毛的鸟
在太阳上作巢,那是我不能抵达的家
断梗的芦节打开残破的胸膛
冰白的花篮滴下我带碘的怜痛和睡眠
哦,我的飞鹰,语言和葡萄,我的蝗虫
在我坚固的水网中,我用简单的方式凌乱自己
取下你们透明的宝石缝制我净洁的嫁衣
没有寂静,没有铁。我独自滚向小小的秋天
子夜的碎片
拾回背弃的线头重新组织我的灯
悬响的铜,北京的铜
你的血在黑暗里是彻夜的尊严
没有规则的天边,头颅和钢琴齐声落下
雨中的月亮和梦美的药房
蛮荒人群抱紧瞎眼的鸽子和鲨鱼
我看见脆弱无知的光亮钢铁般苛刻
我接受它,用死亡和手将他们引爆
子夜的灯,我为你断下天使的白翼
在到达之前超越微火的坚持
而谁能像我这样润化你!灯
我的鞭子和白银的马皮在昨天抵灰
直到大海淹没你,浮起你。而我
在你阳光般刺眼的脚趾上,沉实。明亮
雀鸟标本
让那腐香的翅膀挂上我光辉的城顶
露珠,我生命的铁箔,你摇荡的歌不能息毁
蓝色的钟锤溅起纸币,樱花和蛇影
被羽毛击伤的天窗为风暴站立
根,被埋葬的塔。你乌有的躯干
风吹过,谁是最小的精典,没有提供和送达
暗白的心脏打开钢琴般的盖子
在这旋满剑矢的黑夜,鸟,你已经熟练了还乡
你还乡。带着猝活的漏电的锡金和雨
荞麦的伤口在海根的盐场愈合
和白昼一道滚进夕阳的黑血。我的草堂
贴着昙花的酒杯,我的废洁的建筑
我们敲钟,在迂回的空寂的旷底安陷
(选自沙光著:《抵毁》1994年1月15日北大燕园)
泥
是谁造就了我?用一根简单的木棒和雪
在我贫净的体内撒满花瓣和盐
我饮食海水,在陈旧的瓦檐上
漏电的衣裳遮挡风尘和吹裂的星星
从泉波中捞取自由和眼睛,诗和大地的圆丘
并且祝福。一滴水和酒的流入汇成我本色的歌
我周身爆碎的梦和成群飘远的女儿
在洪荒的午夜,你们重归我白铁的枝干
回照我。融合我。支离我。
用瞬变的明澈的词源将我彻夜浇灌
重温微许的弦骨,我的太阳
在我散发着清香的前方,请合闭你的襟袂
和爱情,让我随着流逝的砂石一道徘徊
在门外抱紧甜美的泪渍和乌有的家
留 住
鹰噢,请为我指出时间的方向
用海盗的剑和高举的手匣,在大地的两翼间
从马到马。请摘下我的盲眼和黄金的旗帜
穿透雪粒封锁的雷电把寒冷送达
一个城市的器皿盛满寂静,结晶的井
我用白色惊醒你。十三只鸽子的合唱
和地底沉睡的煤,我用爱情的方式炼血
歌声坠满阳光和水柱,石头
甚至一叶蒲草灯明的心和固有的坚持
哦,伸出两肋的手,你又怎样带我飞翔
朝着故乡的水笛,朝着刺猬披满鳞片的巢
一个简明的眺望像无端的玻璃海
彻底的黑色,割伤水和月亮锤制的心
(选自沙光著:《抵毁》1994年1月17日北大燕园)
这是广场的柱子上惟一残留的花穗
空中的船和闪烁的死神,金币和书
我怀念你们。在醋酸的药房甚至一粒海泊里
我说过:阳光只是阳光
是水制的天鹅啄伤的钢铁和颈项
去年的车轮从纸屑上滚过
载着哭泣和证件,石油上高悬的花园
在我敬拜的圆顶上,飞机用溃烂的翅膀
带回你们幸福的商业的羽毛。而我
暗哑的语言是画布上的太阳,无升。无落
请停止你的游戏,六翼的夜鸟
就像我张开脆躯又打碎它,我捧起它
在疯狂的泥炉里,请把我的血给我
装满铁屑和焚灰的居第,木盘和精神
你们是建设的冰,在我圣善的城池暴响
我游离于大风的袂角,用高蹈的眼睛撞碎真理
我缝接的美是干旱的,在沙漠上的羊那里
放走最后的乌云。我的依恋和香膏
我的誓言,水和武器,我的旗帜和伤口
在我静美的柱子内,你们灿烂,满怀污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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流泪的码头,我用水色的锚深入你
抓紧摇荡的夜,抓紧麦粒般巨大的关闭的太阳
黑色的鹰群安睡歌墟之底,引爆颤抖和心怀
罂粟,冷酷的井和单纯的时针
先于我,一只最小的鸟说出抵毁
复活的马被钉在冬天昂首的木壁上
没有嘶鸣和教堂白亮的钟声。营地荒凉
罩满尘埃坚固的暧昧,飘盐的梦和枷锁
洁癖的稳定的还原和干裂的布
让我和服丧的鸦一道,在死灰灿燃的天顶俯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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请让我掏出这纯白的内脏,被石头染黑的
被赞美捣碎的玫瑰。请让我把刀锋还给你
你的本色和退兵的牙齿,在机关的左脸上
我的心是万有的水滋养中性的天气
一只落燕的鸣叫使世界的硬壳甜软
我不必回答什么,玫瑰,在水泥的哭泣里
请放弃黑暗。海盐般凝固的纯贞的谎言
那是王冠上的光芒,不可抵摧的门
请放弃它!看看钥匙和铜钱,看看血
让锤子开遍阔大的花篮,我们凋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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让我摘下长笛吧,用水中的水作燔祭
用我烈焰的肢体和骨内圣洁的钻石和矿脉
我硫磺色的网被急流吹散,银制的错乱的粮仓
在一次优美的死亡中,留下惟一的蛆虫
一支短矛在天空的秩序中战栗而亡
带着深埋的泪滴,秋天旷荒的媚骨和铁
向闪电枯死的裂缝飞翔。玫瑰上的苦香
我残留的爱情,我不能继续的美
我用冰雹和火筑固你。强化你。否定你
直到花瓶破碎,插满暗蓝的十字和粟色的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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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无力索回的曙光渗入我贫白的指甲
潘多拉,那来自纯粹的垂死的静音
冻僵的菜蔬和锋利的竖琴,那汹涌的酒
海浪驮举的大钟,当我彻底撕开你们
我确认,我是仓库里的船,没有去路和归程
在崭新的桥梁下,我背负诗和冷洁的行囊
用汽笛刺醒午夜的罪,上升的墙池和时间
留住优秀的钟和无头的铁器
甚至一缕细小的回荡,道路,工厂和煤
让它们在我的呵欠里变成最初的黄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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别堕入我浮水的心,断羽的鸽子啊
无处起落时,我用烛灰,风和铁皮为你铸翼
用树枝和线串结你的脉搏和去年的花香
再一次,当月亮从充满阳光的雨叶中隐退
你谷穗般沉甸的爪子是否抓紧一粒泥沙
颤栗的死神高挑蚊脂灯座,在它到达前
眼睛呵,你不必毁灭它。就像容忍万恶的合弦
我微许的善是鼠腹的燥动,是媚白的亡菊
我挥舞它,蛀食它,生育它。一根羽毛的真实
爆开野蛮的毫无瑕疵的婚姻和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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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支剑的歌痕落地成血,饱含金属的宁静
梦,我的太阳,你们在黑夜焚灭我
照耀我。妖野的桃花,从苋菜渗水的根底
送来瀑布。一只死鹰翻过铁器
在仙人掌被寒冷抓伤的方向,你扶起我
一粒石油凸起的珊瑚。我用罪恶打钟
并把敬畏和苦笑投掷你们
秋后的马队被火焰击散,身披昆虫的甲壳
仇恨和尊严,甚至在松针最深的苍白里
丧失屋顶的冢草,心灰和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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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大地的伤疤,深入组合的光荣
一滩抵拒凝固的野荒的血,我的良人
请让铜的呼吸沉没你,明净你
在泪水宽阔的内部摘下武器的熔岩
摘下我用头颅锻制的腐烂的锤子。从夜到夜
我精美的遗址是坚硬的北方暴响的血
是花环内的石头震动的光,山羊乌白的祷文
雨水撕碎的手,当你们流入我的瞎眼的厅堂
我在剑锋压抑的反叛中睡眠,甘枯的果骸
摧艳煤层深处非煤的火苗和金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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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要吞食勇士的手,铁锈咬伤的刃
我要从九曲的空肠里握紧你
用腐朽的金子引燃人性和葬火
用蒙尘的眼睛。临入天冠的旌旗堕入泥潭
教我在暗深的恩顾里化血为铜
索金的人哪,你的炉脏是柴草巨大的阴影
头顶幕冢,向我交付皓首和黄昏的鼓队
让褪色的盐滋养我骨内万圣的花穗和美
尊严和伪善。让打钟的碎冰在鹰巢哭泣的尖顶
叫醒彻底的午夜,铅镞和激荡的土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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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铸金的眼睛浮出临界的深水
最远的风和最近的肉体,蜘蛛和麻
站在墟地上,我怎样的墙池插满乡愁和剑
以蝌蚪妩媚的心惊动你们
真实的泪水洁不净天界的百合
我独自洁净,在教堂的袂角下灿若太阳
病中的芦花和猎鹿的强盗,乐园和断笛
我遗失的宝藏,我用它建设救生的挽帘
在风沙最好的北京,玫瑰也是美好的
我的家在乌鸦轻盈的嘴上逃离。深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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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太阳,让我用新火焚响你
用你的肋和我的泪水腾制的云朵隐埋你
在毒素的病房,我用灯笼消灭死灰的生物
少数的人和饮酒刀具,所有的星期五
我为世界掘墓。武器是我少有的心情
我高撑嶙峋的花篮走在太阳的边缘
与万物相抵,我敲钟,用自己的血
和所有的13。在牧神健美的梦里练习安睡
这是百年的寂静,死去的时间组接万物的骨骼
而我,醉倒在手术刀锋利的豁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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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么,就让地球和我一道开口吧
用同一种语言,用宗教和罪延续疼痛的钟声
一辆机车横过广场,在我最小的子弹里
提取盐素和乌有的傻事,寒冷和死鱼
甚至瞬间的悲哀恫僵的玫瑰。请接受我的规劝
让你们的孩子停止远游,粘合踢碎的足球
把希望铸在表面,让它们休息和劳作
并且懂得真实的黑夜,懂得龋齿和想象
在大风狂起的花园,世界呵
我用合拢中断裂的手:祝你们健康
* 请转载时注明:《抵毁》成都科技大学出版社,1994年4月初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