泸州

白连春

 

因为长江

我生在这里长在这里老在这里

一次次被迫离开

又一次次哭着喊着爬着

回到这里

我是一头牛，长江就是紧紧

拴在我鼻孔里的绳子

泸州，这块我深爱和眷恋的土地

上下五千年了

忽略恨我者

多少人

是我的亲人我的爱人甚至我本人？

 

忠山脚下

早先忠山叫堡子山、泸峰山、宝山

明朝崇祯年间纪念诸葛亮

改叫忠山。我在忠山路住过

十年，每天傍晚

不是到沱江边散步就是到长江边散步

沱江在忠山脚下汇入长江

上游，永宁河汇入

下游，赤水河汇入

单泸州，长江就收留了三条小河

一起手挽手奔向大海

如果长江拒绝所有小河小溪小江小沟能成为

地球最深情的母亲吗？

她甘甜的乳汁至今哺育我

没有长江

就没有我，分分秒秒我不能对不起长江

 

江阳大道

江阳大道从沱江起直达市政府

泸州最老最大最繁华的街

水井沟一段，只要白天

来来往往总人挨着人。这里仿佛泸州的心脏

汇通超市，就是早先的百货站

是泸州人最多商品最多的地方

挤在人群

才懂得自己，单独一个，多么渺小

才懂得人，为什么是群居动物

才懂得人，究竟和兽哪此不同

 

酒城大道

我猜酒城大道是泸州被命名为酒城

之后开始叫的

有法院、警校、电脑城、市政服务大厅

还新修了泸州城内最大公园：江阳公园

酒城大道很长，泸州目前最长的街

卖酒的实在太多了，到处酒味道

香得脑壳晕

感觉在飞，比子弹快

只晓得在酒城大道，不晓得具体哪里

多少次？多少人？

统统这样迷失了，彻底没找到自己

很多时候我不记得自己是谁，要做什么

 

滨江路

多少年了，滨江路一直是泸州

最休闲的街：长江边，下午晒不到太阳

街上一家挨一家

不是茶馆就是饭店，或者歌厅

黄葛树和柳树数不清，树下总坐着人

老人妇女居多，也有未找到工作的打工者

人们各玩各的，互不干预

跳舞、打拳、下棋、喝茶、散步、聊天

呆呆望着长江出神

原先只有一个厕所

老头总偷偷树后小便

现在厕所多了，修得都十分漂亮

有农村来的专门管理

滨江路不止泸州市，简直就是整个四川省的

窗口，外地人来过

都会忍不住赞叹：四川好巴适

 

坟地

终究我会回到坟地。有记忆起

我就在坟地里割草

坟地里的草好，来坟地割草的孩子很少

他们都怕坟地里的死人

我不怕，坟地里的死人个个对我亲

除了长草给我割还开花给我看

没有坟地，我的童年和少年

更孤单

我确信坟地里埋着的都是我的祖先

一座又一座坟抬高了大地

 

草

人间，多少像我一样割草的孩子？

多少孩子连草都没见过？

两类孩子长大人生注定不同

多少人长大后忘记割草的童年？

忘记养育自己的乡村？

多少人一辈子从未做过人事却比大多数人过得好？

割草长大就该像草？

一个从来把人当草的世界

为什么

我就是离不开草？远不止稻草麦草离不开

和人比，我宁愿同草在一起

草的清香淹没我的腥臭

草的纯粹洗净我的肮脏

 

萤火虫儿

没星星的夜晚，我靠萤火虫儿照亮

这些一生不是在草丛中飞

就是在草丛中爬的小虫子

和我一样，都有一个巨大的爱人

萤火虫儿爱天上的星辰

我爱脚下的土地

为了爱，我们渺小，不惜牺牲

为爱而死，不光荣中最光荣吗？

从小到大，我读过的书一直这样告诉我

从小到大，陪伴我长大的萤火虫儿

都懂得这个真理

是的，我准备好了

为你死，为你死了再生，一生又一生

 

一碗面条

九岁那年，我饿昏在教室

小学校长宋久荣买的一碗

面条，救活了我

一碗面条要一两粮票一角三分钱

我记得特别清楚

九岁那年，伟人发动史无前例的革命

国家公布饿死三千万人

外媒公布饿死五千万人

已经接近尾声

我，多么平凡，也是历史参与者之一

 

爆炸

我读过的书，密密麻麻

写的都是爱

我侍候过的土地，密密麻麻

生长的都是庄稼

我爱过的人，一个一个又一个，密密麻麻

遍布人间

我，要为爱过的每一个人

死一回

生一次

我就是爱，不爱要爆炸

当我爆炸，比所有江山，寂寞

 

中国农民，我最爱范学杰

本来，我该最爱我的父亲

我的父亲生下我不久

给我算命，相信我要克他，就不要我了

我是由祖父祖母养大的

本来，我该最爱我的母亲

九年那年我饿昏，十五那年我跳长江

之前，我一次又一次找过母亲

她是地地道道的农民

除了侍候庄稼，不懂得关心任何人

包括我，她的儿子，何况

我从小不是她一家的

五十岁后我才认识范学杰

这个满头白发家住山东泰山脚下的农民

脸上的笑容既像父亲又像母亲

叫我一下子回到童年，我没办法不爱

 

一个农民写自己的庄稼

我的诗歌《一个农民写自己的庄稼》九首

在《人民文学》诗歌栏目头条发表时

韩作荣老师和邹静之老师

觉得李当然不如白连春好，将我的名字改回

白连春，从此我就真正白连春了

我是《人民文学》创刊以来

第一个在上面发表作品的泸州人

我是全中国第一个也是惟一一个这样赞美庄稼的人

当时《泸州日报》隆重报道

多次选发我的诗

称我为农民诗人

泸州文联主席凡丁、文铮老师和周金章老师

对我十分关怀

要我到泸州作家协会上班，编辑《龙眼树》诗歌报

写这组诗之前，庄稼已经和我密不可分

共一个灵魂

我给所有庄稼都写过诗

稻和白菜等庄稼，至少五首，以上

 

青春诗会

谁没青春过？青春过并非所有人都诗会过

诗会数不清，只有一个叫

青春诗会。和青春诗会比，所有所谓

国际诗会，你晓得的

我不多说。如果没被人为破坏，头一年

顺利参加，就和现在四川作家协会主席阿来

著名诗人雨田同一届，而且，至今，我在

泸州作家协会工作，人生会

大大不同。纵然被人为破坏

我仍是泸州惟一参加了青春诗会的

恨我者的鼻子气歪了

我睡着笑醒了

有些人瞧不起青春诗会

有些人追求一生都未参加青春诗会

参加青春诗会没什么了不起

不代表能写出好诗。只是青春一个记忆

淬砺我诗人的身份。在今天

诗人

总比骗子、假货商、贪污犯和卖国贼更人一些

 

二选一

参加青春诗会和继续在

泸州作家协会工作

只能

二选一

毫不犹豫，我选了参加青春诗会

青春诗会可遇不可求，工作有的是机会

为什么别人不二选一我必须？

这，就是恨我者给我创造的

怎么样

一个人的恨比上帝的爱伟大吧？

 

河南省西峡县

我是在这里收到参加青春诗会通知的

这里住着作家乔典运，我奔他而去

从不知晓我的他亲人一般收留了我

叫摄影家封银生安排我住进县招待所

在西峡，我认识了诗人李雪峰和散文家王俊义

他们时常请我吃饭

后来，我到《北京文学》编辑部

先后编发了他们作品

两位都获过《北京文学》的散文奖

中国的省，除了四川省

我最爱河南省和山东省

如果时间够，我要把中国的

每一个省每一个市每一个县每一个乡都好好爱一遍

 

拯救父亲

在《人民文学》头条我发表中篇小说

《拯救父亲》

这是《人民文学》有史以来发表的

第一部现实主义作品

小说发表，先后被

《小说选刊》《中华文学选刊》和《新华文摘》

转载，获了

老舍文学提名奖

第四届四川文学奖小说类第一名

中国小说学会排行榜中篇小说类第三名

这篇小说选入《中国小说排行榜十年榜上榜》

《人民文学史》先后两次提到这篇小说

《中国文学年鉴》完整地收了这篇小说

这年共收三部中篇，我前面毕飞宇后面池莉

王安忆和铁凝长篇，收了故事梗概

就是这篇小说

泸州作家协会编的《泸州文学作品选》不要

在此，慎重告诉全天下

我，白连春

不为任何作家协会写作，更不为任何杂志写作

只为自己良心写作

 

钱代富老师递交提案

农民出身的市中区区委书记杨泽忠大笔一挥

我从农民成了文化馆职员

早先的市中区现在叫江阳区

文化馆馆长已经换到第五个

两个搞音乐一个搞美术一个搞舞蹈一个搞创作

四个馆长对我都好，惟独搞创作那个

嫉妒我，在报上登过启示

要把我除名了

爱护我的老师看到，质问有关部门

什么？除白连春名，泸州惟一

文学拿得出手的

没白连春，泸州有文学吗？

除我保我，当时我都不晓得，后来才听说

我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埋头写作，我不能辜负

钱老师辛苦的初衷

他大热天去过我农村的老家多次

水没喝一口烟没抽一支更未收过一分钱红包

除了写作，还有什么我可以报答他？

 

北京文学

二零零零年陈建功老师推荐停薪留职流浪北京的

我，去《北京文学》当编辑

泸州作者田振芳、黄星俭、张佑迟

涂代祥、陈宗华、姜维彬、商希恒

许庭杨、蒋晓灵、罗德会、罗德远

徐非、曾平、崔燚等人

通过我在《北京文学》发表作品

崔燚短篇小说处女作获《北京文学》新人奖

不止泸州作者，四川作者中国作者世界作者

我都当成自己

《北京文学》各届领导对我极好

现任主编杨晓升老师成都开会，特意绕道

泸州看我。想到一个长江边租房的人

至今兼职《北京文学》编辑

恨我者恨得蛋疼

多次破坏，他不知道他亲兄弟的小说，我也送审过多次

无奈水平达不到《北京文学》标准

我生来《北京文学》编辑，像我生来长江的孩子

 

大河街

祖父白云华，人称白矮子

解放前入宝圆通。解放后

宝圆通改叫百货站，故，他是百货站元老

木匠，闲不住，工作之余长期捡废旧木材

做成各式各样小家具

摆街边，任由拿走，不管认识与否

百货站在大河街给他分了一套房子

三层，站在阳台，长江就在眼前

房子里装着我童年少年全部梦想

祖父七十二岁，不能再给百货站卖力了

回到乡下

一天，一对青年男女来到我家，问

白老师，你回农村了，城里房子空着

借给我们结婚要得不？

要得。祖父答

大河街的房子就借出去了，忘了收回

偶尔，我会到大河街走一走，不痛惜房子

时常想起祖父

他真的很矮，脸溜圆，没事总乐

 

茜草镇

茜草镇早先叫沙湾乡，我的出生地

长江南岸一个小山坡住着祖母和我

我参军去黑龙江离开时不满十六岁

回来刚二十一岁

不久，我到沙湾乡文化站当站长

忘了哪年，泸州第一次招聘，每个乡五人

这场考试，我第一名

一个舅舅是副乡长的同学把我顶了

我照样去文化站上班

秘书是老同志，看不起我窝囊，时常骂我

经不起骂，我离开沙湾乡

时不时回来

真正回来，沙湾乡改叫茜草镇了

祖母去世。政府拆迁。房子推倒

失去祖母房子

我在长江边租房住

没房，有工作，收入比周围普通农民稍高

 

小板凳

祖父给我做过一张小板凳

比别家的略高略宽

会写字起，我就天天坐在上面

不停地写

有电脑了，腰开始痛，我才站着打字

搬了数不清次家，小板凳一直带着

祖父离开我二十多年，祖母离开我

也快二十年了

每次看见小板凳，我都会想起

两个老人

含辛茹苦把我养大

他们两个一样：自己名字都不会写

养大的孙子成了诗人

一生靠字过日子，没有字就活不成

 

骄傲

放在全中国我没什么骄傲

放在全世界我更没骄傲的

放在四川省我也骄傲不起来

放在泸州市我就骄傲了

放在沙湾乡我仍骄傲

清楚这一点，懂得自己是谁

拥有小小的骄傲，使我至今未被恨我者恨死

期盼大大的骄傲，使我走得更远

我并不自己一个人偷偷骄傲，我是想

整个四川省都以我为骄傲

全中国甚至全世界都以我为骄傲

像我这样文学爱好者，凭什么别人以我为骄傲？

至少我始终好人

从未同流合污，我就这样骄傲着

 

被骗了

人笨就会一次又一次被骗

我，祖祖辈辈农民，所以

不是一般笨

不止被骗一次两次

骗子每次骗我都会得逞

不知骗子太聪明，还是我真的太笨？

还好，至今

我仍未被骗得倾家荡产

仍活得好好的，根本不想自杀

被骗就自杀，太对不起骗子了

今天，金钱是惟一信仰

骗子形形色色比蝗虫多无处不在

谁没被骗过？

我就是要坚强地活着，等着骗子骗

我要比骗子

活得更久，气死所有骗子

 

被恨着

不知不觉生命中嫉妒我的人恨起我来

那恨一日比一日大笼罩住我

时时处处恨不得置我于死地

而我，面对他的种种打压

毫无还手之力

一次一次又一次，恨我者使我不得不离开家乡

我离开了家乡，恨我者仍不罢休

仍想把我逼上绝路

从我进入社会到现在，至少三十年了

我一直在捱打，奇怪的是

我一直没倒下，竟然

一天比一天精神

一个人一生中有一个恨的，算什么？

和关怀我的，帮助我的人比

恨我者屁都不是，就算屁，一放，不就完了？

 

曾经

恨我者冒我的名，给李小雨老师

写信说我不参加青春诗会

恨我者打着泸州文学界的旗帜

给陈建功老师写信，说我乱讲陈老师坏话

恨我者还派人给杨晓升老师

泼我污水，希望杨老师把我开了

恨我者还给四川作家协会打电话

要四川作家协会处分我

恨我者想尽一切办法整我

都没把我整倒

就在公开半公开不公开的各种场合，宣称

我，白连春，在外面发表作品

全跪求而来

看来，恨我者拿我已经一点办法没有了

我静静等着，看恨我者还有什么手段

我自巍然不动，不管东西南北风

 

采风

八项规定很久了恨我者采风

仍旧带着自己喜欢的女作者

仍旧带着老婆和丈母娘

到泸州的各县各区各乡各镇

吃农民花农民

以实际行动印证一人得道鸡犬怎样升天

我写此诗非羡慕

是指出文艺界多么不正

某些人掌了一点小权

之后

就没有什么是他不敢践踏的了

 

一直管

恨我者，忍不住，我想

喊他一声亲爱的

一九六零年生

不止一次不止一人听到，在各种场合

他宣布：要一直管泸州的

作家和诗人

我，生在泸州长在泸州老在泸州，注定死在泸州

一辈子躲不开恨我者

好想恨我者，从此，成为爱人

把我管得舒服一些，但我，不能向恨我者

求爱

公开半公开不公开

都不能

因为，我从未恨过那恨我的人

 

暴风雨，更猛烈些吧

苦难，必须承受

就更彻底些吧

孤独，不可逃避

就更默默无闻些吧

暴风雨，日日在路上等我是我惟一朋友

就更猛烈些吧

恨我者，必须白刀子进红刀子出不是你亡就是我死

就叫我死吧

做了一辈子人，死都怕

不如猪和狗

既然世间一切，都是要死的

 

如此好的家乡

泸州荔枝好，唐朝就闻名

泸州酒好，出名在唐朝前

单泸州老窖已快五百年了

中国八大名酒泸州独占两名

泸州的好山好水大家都晓得，我不多说

因为酒，因为长江上游独特位置

泸州已经成为西南可以和成都重庆并肩的

国际都市

文化名城，历史名城，又是

全国卫生城市全国文明城市

中国酒城，醉美泸州，如此好的家乡

恨我者那样的野蛮人竟然风光满天

丢不丢脸？

当年，他搬家，我独自一个汗流浃背帮他五天

没想到他因嫉妒我日日月月年年生恨

除了把他比喻成疯狗

找不到别的

你想想：我被疯狗咬了多次

要多么坚强，才能忍住欲望不发疯？

 

一个叫刘光富的文友

要开作品研讨会，被举报抄袭

不得不被迫调离了泸州

我不认识刘光富

我写此诗，是听说那污蔑他抄袭的

正是多年以来恨我的

恨我者一直整我

我一次次离开，每一次离开都回来了

从没想过调走

泸州生我泸州养我，凭什么一个小小恨我者

就要我调？

难道整个泸州给我的如此多的爱

抵消不了一个小小恨我者的恨？

泸州一座花园，小小恨我者

不过一只苍蝇

正大光明，我，在生自己养自己的

家乡，怕一只苍蝇，叫人笑掉大牙不？

 

领导

菜市场，见过一面的领导

脱口而出喊我的名字

这是个女领导

按时下标准，应称为美女了

她不直接领导我，是我领导的领导

听见一美女叫我，我愣半天

终于想起叫我的人是谁

我走近领导

领导买了不少菜，领导说

你干的活累，要吃好一点

她是这一辈子站得离我最近的领导

也是这一辈子对我最亲切的领导

突然感到

有人领导多么幸福

 

誓死捍卫

泸州证明中国的辉煌

城中心数十座摩天楼每天晚上闪闪发光

泸州确定中国的落后

边远乡村个别农民仍吃不饱

泸州烙印中国的贫穷

我身边的茜草大桥修建多少年了

至今停在两个桥墩

这些封锁不了我的赞美，我要用骨和肉心和灵共同赞美

一朵乌云岂能遮挡太阳上升？

一坨狗屎怎配阻止生活前进？

一个恨我者难道可以毁灭我

上下五千年

对人间滚滚如长江之水绵绵不绝的爱情？

我，白连春

生为泸州人死为泸州鬼

誓死捍卫

泸州的美好、正义和尊严

剥下卑鄙者的丑恶，还泸州一个高尚的明天

 

（感谢《法治四川》和《别客传媒》，昨天选发其中大部分，今天在自己博客特意发全。不全，总遗憾着。但愿不会被删除。至少是个见证。见证一个诗人在今天的不容易。在今天，谁容易呢？大家都努力活着吧，都坚强不屈地做一个好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