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年前,我在工地当石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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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72年5月,在达二中读73级高中的我因肺炎住院一个多月,因病休学的我开始做零工,到平昌大桥工地当石匠。
在那个“凭一双老茧的手,可以上大学"的年代,当工人的爸妈听到我不读书打零工谋生的决定,不仅非常支持,而且四处托人找关系,把我送到工地,以减轻他们抚养压力。
六月的一天早上,妈在她的单位上找到了一辆从重庆运水泥到平昌的货车,她回家帮我把铺盖及竹席和换洗衣服准备好,并把我交给司机。爬上货车上,坐在车上的水泥上,颠颠抖抖,从早晨坐到天黑,终于来到平昌修桥工地上。当我从车上取下铺盖卷和竹席及衣服包后,司机把我介绍给大桥工地上的一个四十多岁的叔叔,他是工地职工食堂的伙食团管理员,负责工地食品采购和工地对外联系等工作,由他带我到修桥工程队租用的粮食仓库。
大型粮库,由几排仓库和晒粮大坝组成。修桥工地职工工棚紧靠大型粮库。团长领我进库后,直接走到第一排有二十多间木板房式的仓库,在第三间仓库处停下,上了几步木梯,打开仓库门说:“这是工程队租的三个仓库,工地来往人员临时住地!他们住地是工地自建工棚!”
背着铺盖,抱着竹席和衣服包的我马上爬几步木梯进仓库,储粮仓库木地板离地一米多,库宽约4米、长约15米、高约6米。
仓库是到工地临时人员住处,伙食团管理员说就我一人住,隔壁有四人住。待他走后,我在墙脚拿扫帚扫了地板,在离库门两米处,铺好竹席……
刚入工地,跟平昌城里每天过河来做零时工的大妈们一起,挖土,修通车的公路。修桥工程队的师傅主要是石匠和木匠及工程管理员。
一个多月后,安排我给工地上的石匠师傅们挑大锤,开始了学石匠生活。那时石匠、铁匠、抬匠等重体力工人每月定量45斤,城市居民每月定量21斤,中学生每月粮食供应量23斤。修桥的工程队一两年换工地,几乎是全地区走。当时工人,特别是技术工匠令城里居民十分羡慕。如果我把石匠学会了,若干年后,说不定会成为一名出色的石匠,在修桥铺路上做出一番成就。
很可惜,我干石匠、泥瓦匠行当,断断续续,做了不到一年,没有成师成名,仅仅是混了一年的饭吃。因为没做多久,简单的技术与我当初的雄心壮志相差甚远。石匠、泥瓦匠太辛苦了,回校重新读书,当个有文化的工匠。
迎风沐雨,风餐露宿,路边敲石头学艺的日子,成了我人生中一段铭心刻骨的历史,也是我一生中最难忘的经历。现在回想起来,依然让人感慨万千。
1971年末初中肆业,如果当时满了16岁,必须在1972年春节前到农村报到,到广阔天地去炼红心。春节后,我到达二中报名,读73级高中,刚读三个月,因患重感冒住院一个多月后,到工地当石匠,后因嫌弃劳累而结束一年多的学石匠、泥水匠、木匠生活,再进达高中读75级高中。
以前城里居民务工机会不多,进企业没门路,唯有到工地上务工,才没有什么门槛,只要有力气,肯吃苦,工地一般是企业零时用工,数量有限,大多数由熟人介绍。工地上,越老实本分的人越受欢迎。
当时的平昌江口大桥,由地区公路工程桥工队建,桥工队主要由石匠、木匠等工人组成。工地上除木匠在工棚里干活外,其余工种都是露天作业,起早摸黑,餐风饮露,泥里水里,跌倒滚爬。
我学的石匠,主要是给大桥加工标准条石。工地在距驻地十来里路的山梁上,我的任务是用手推车把石匠师傅们用的大锤、石锤、凿子等打石头用的工具运到工地,帮师傅们撬毛坯石头,把加工成条石的石头,撬运到工地的一角堆码。再由工程队管理员或技术员来验收条石,合格后,由外包的木架车车队负责运到大桥工地处的堆码场存放。
刚到上工地,师傅们知道我妈的大名,特别照顾我这个浑身上下透着学生娃,担心我吃不消干,打了几天杂工后,我自己跟着师傅学挥手锤打凿子上,学着加工条石,常把手捶上,开始握锤、凿子手打起许多水泡。师傅劝我别干,他们说工地不是学堂,活没那么轻巧。
给师傅们生加工凿的炉火活轻松,开山石好玩,爬上爬下,师傅们一个个都是五大三粗的壮汉做的。虽然我体弱,但我既然去了,当然不能空着手打道回府,再说,再苦再累,什么活还不都是人干的?
刚开始干活时,我总是不得要领,加上个小力弱,铁锤又笨又重,每敲打在凿上,震得左手发木,久了手臂发麻。尽管是寒冷的冬季,半天下来,我浑身也是汗淋淋的,气都喘不匀了。好在师傅们照顾我,又没有工作量,第一天总算是熬下来了。
晚上收工回仓库,我的手臂似有千斤重负,吃饭都抬不起手来。想起今后每天都要过这样炼狱般的生活,我既感到无助,也觉得无奈。
每天早上六点就起床吃早餐,半小时后,师傅们上工地,他们会主动帮我拉运工具的手推车。中午回驻地吃饭,下午二点又上工地。每天工资比当土工多两角,即每天工资一元三角。土工每天一元、一元一。
那时候,无论正式工,还是临时工,从早上6点半到上午11点半,下午二点半到六点半,干一天活,其工钱是一块钱的居多。低微的薪酬,繁重的体力,这便是工地生活的真实写照。正因为赚钱不多,每次都想记工员多每天给一角钱。每天多赚一毛钱,一月就是三块钱,那时的物价低,比如凭票买的猪肉,每斤六角八。
修桥工地是普遍是重活,要的就是蛮力,只有工程管理员、技术员相对轻松。所有人都觉得,我一个瘦弱得像刚出校门的学生娃,干不了几天,就肯定摞担子跑路。没想到,我一坚持就是一个月,无论刮风下雨,白天黑夜,我不落下一天的活,这让工地上一些“老油条”都刮目相看。
繁重的体力活,让人的消耗能力大大增加,在工地干活时,我每天可以吃掉三斤多米,每餐一斤多米。记得有一次,师傅们回家了,食堂有多蒸的肉,其他师傅们节约钱寄回家养孩,我一人吃了三大碗蒸肉。事后,教我干活的师傅说:“看不出来,你胃有那么大?”
除了加工条石,还有抬条石的活,两个人搭档,合一副铁丝架,然后合力将上百斤重的条石抬到石匠师傅面前,经铁锤、铁钎砸打,铁钎“采面”都是“石头老师”干的活,在工地上算是技术工。
一个多月后的我趁空经常坐在“石头老师”面前,看他们“采面”,偶尔我也会拿起铁钎试上一试,不久,我渐渐摸出了门道:“采面”虽然是技术活,只要方法得当,我也是可以干的。
“采面”这活,看上去简单,实际操作起来,也是有很多门道的,首先就是要看清岩石的纹路,要依据纹路来判定从哪方向下锤,这样才能保证岩面平整无破损。
工地上,学艺一般是先干杂活,待一年两年后,才开始学“采面”,免得把条石加工坏了。师傅有时还互相商量,对岩石的纹路进行判定。他们见我虚心好学,都非常热心教导我,让我从一个初学的懵懂者,渐渐对岩石的材质有了粗浅的了解。
任何工种都有其特殊性,不在行,不必谈。“采面”虽然是轻巧活,真正操作起来并不轻松,首先,四磅锤从早上抡到晚上,一天不知要上上下下抡几万次,抡锤的右手更是麻木得分不清是不是我自己的,手臂重得垂不直。晚上吃饭时,手麻的筷子都夹不起来。
初学时,主要是铁锤抡打得不准,经常会砸到扶钎的左手上,一锤子下去,没敲准,滑到左手上,拇指或食指便鲜血四溅,钻心的痛。好几次,左手的皮肉都在铁锤的重击下,生生地粘在岩石上,让人看了心头发麻。一周后,手臂不再发麻了,而且抡起铁锤来,顺心顺手,挥洒自如。
可能是叛逆心做崇,也可能是学不专一。不久,看到管理员和技术员来加工场,他们戴着草帽,穿得干干净净,白衬衣或白背心,而我和师傅却汗腻腻的,师傅还要笑对他们,有时还得接受加工石不标准的批评,顿觉的当石匠没有多大能耐,没有什么机会出人头地。就这样决心回校学文化。
如今,又患重感冒的我在想是不是一个轮回,康复过来的我想起在工地生活的那段凝结我青春汗水的时光,母亲家的厨房里还有我在工地一锤一凿加工锤海椒的石窝,那石窝是我人生经历中不可磨灭的财富。那段苦难的经历也许是我后来努力的基石,人只有经历了苦难,才会懂得奋斗,才会懂得珍惜,才会懂得拥有的可贵和不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