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日之诗（六首）

文/熊林清

 

春山日暮

 

掬一捧清泉揉揉脸，洗一下眼睛

越是这个时候，越要

找一块石头坐下

让它干净的冷

澄清枝头流过的鸟鸣

打个盹，就梦见了花蕊里的前生

 

沿着河流，走到这里

当倦怠如暮色袭来

不要去想水底那个摇晃的人

是谁，为什么来到

这时的山中，为什么

指缝里滴落的水小如一粟

却足够让他面目扭曲、破碎

 

想想明月从肩头升起

清泉从睡梦中流过，替代了呼吸

刚从草根间醒来的蛰虫

正在晚祷……

就是死亡也那样美好

 

一个人走了多远的路

穿越多少黑暗

才来到这里，把自己揉碎

才能和一泓清潭里的另一个人

合二为一，从破碎的面容里

看到自己的来世

2022.3.23

 

天色将晚

 

天色将晚，我庆幸自己哪也不去

规规矩矩守在路旁，做一棵树

——即使这流逝不舍的路

仍旧送我一身风尘

 

天色将晚，从路的尽头

升起了万家灯火

而我只守着黑暗，听风弹拨

那亿万斯年的乐章

 

天色将晚，枝头的繁花

早已消隐于蜂蝶的叹息里

而我仍在，等待下一场暴雨

以及之后那个湿漉漉的黎明

2022.3.25

 

春寒

 

天空咳嗽了一声，

一场感冒落在了春天的晚夜

 

被子里的人不停翻身，但没有冒芽

像他一周前种下的那粒南瓜籽

 

那些花夹着苞片，落在他新翻的田地上

盖住了一只早醒觅食的蚂蚁

还有半棵正在探头的草45籽

 

但他错过了，鸟鸣声声

他还在春天的早上卧床，咳嗽

 

仿佛在为天空接力

持续把一场小寒留在花间

2022.3.31

 

蚂蚁或我

 

躺下，静卧

落叶纷飞，盖在脸上

黄鸟的啼鸣荡漾在树梢之上

没有声音唤我

 

只有一只蚂蚁，爬行

在沟壑纵横的脸庞

用触角试探我的鼻息

而我忍住了喷嚏

 

忍住了一场风暴

让它从容踏过上帝的脸庞

回到它的巢穴

带回献给蚂后的晚餐

 

谷底升起的那缕薄雾

正成长为蔽日的乌云

一场风暴已在鼻尖上等我

没有哪片落叶能抵挡它的来临

我的上帝，正躺在哪片树林里

将我窥伺

2022.4.13

 

身后

 

落叶与蚯蚓

在耐心修复凌乱的脚印

 

我不知道将会长出的

是刺栗子树还是微毒的蘑菇

 

或者仍是一个凹凼

积下的雨水时浊时清

 

它那么浅，除了叶缝里

漏下的蓝天，什么也容纳不了

 

一只蜉蝣从水面飞起

迎着那缕光而去，不着半点痕迹

 

而我已经走了大半个下午，处处留痕

眼前的光越来越暗

 

密林边缘，隔着河水的喧哗

听不见唤我归宿的声音

2022.4.15

 

播种者

 

暮春三月，春服既成

一场比春服略薄的雪落在肩头

无数粉蝶骤然遭遇

令桃李交出自己战栗的花蕊

 

扑朔迷离的季候，有人趟过河流

去另外一片土地上种往年的玉米

顺便用雪水砭骨

治疗他野草般乱窜的湿热

 

找不到可以栖落的枝头，两只阳雀

啼鸣里有抱怨，也有愤懑

它们不能接受这样的三月

它们的骨头里满是怀孕的血

 

种田的人只顾埋头在地里

把带着掌心余温的玉米粒放进

雀爪扒拉不到的土层下

不知道帽子已被霏霏雪雨濡湿

2022.4.21