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克芹代表作《许茂和他的女儿们》读后

这四十年四川作家的爆红程度赶不上邻居陕西。陕西作家有三架马车，路遥、贾平凹、陈忠实，所谓陕军出潼关，征服中国文坛。历史上看，陕西本土出了司马光等大历史学家，出的大文学家比四川差得远。1949年建国以后，中国文坛排序，鲁郭茅巴老曹六老，郭沫若、巴金是四川人，鲁迅、茅盾是浙江人，老舍、曹禺是北京人， 三分天下有四川，没有陕西的份。1978年改革开放以后，六老排序后面添加了沈从文、萧红、张爱玲、钱钟书，变成十人，也没有一个陕西作家。这三十来年，面对陕军文学军团竞争，四川文学军团拿不出几个硬火的来，只好抬出李劼人（1891--1962）的《死水微澜》，出版了《李劼人全集》。2001年阿来（1959--）以康巴土司题材的小说《尘埃落定》问鼎茅盾文学奖，四川文坛总算扳回一局。从我个人阅读感觉，阿来得这个奖，有点照顾少数民族的意思。有人对于文学川军不如文学陕军不大服气，与我抬杠，抬出周克芹（1936--1990）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和刘心武（1942--）的《钟鼓楼》和麦家（1964--）的《暗算》得过茅盾文学奖 ，数目字考核不差陕西。这怎么说呢，刘心武和麦家只能算与四川沾点边而已。刘心武生于成都，代表作《钟鼓楼》写的是北京。麦家生于浙江，军队转业后到成都生活，写出《解密》《暗算》《风声》，成名后就到浙江当作协主席去了。再说这四个人的四本茅盾文学奖著作，现在销量怕赶不上陕西三架马车中任何一个人的作品。四川作家要问鼎天下，达到郭沫若、巴金那个中国文坛领军地位，我看还早。我有时在内心说，要是周克芹不死就好了，也许他今日就是巴金第二了。

周克芹是四川省简阳市郊葫芦坝人，他的代表作《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四十年前风靡海内。1981年拍电影，出现两家撞车，下双黄蛋现象。2012还有人拍同名电视连续剧，内容与小说不大相干，注水严重，纯为趁《许茂和他的女儿们》的历史知名度。当年北影拍的电影《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李秀明主演四姑娘，刘晓庆主演七姑娘，杨在葆主演金东水，张连文主演郑百如，这些银幕帅哥靓女，已经成为我们这代人的青春记忆。近日重温小说《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再看作品写作时间1978年，周克芹时年42岁，正当作家创作力高峰年龄。

《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写的是1975年初冬，四川乡村葫芦坝柳溪河所在大队干群故事。小说模式是老套的，上级派工作组下乡蹲点，组长颜少春是个女的，带了一个男干事齐明江，这算是中国特色，基层班子问题要靠上级出面解决。小说前面四章，写许茂老汉儿和四姑娘许秀云、三姑娘许秋云、七姑娘许贞、九姑娘许琴等先后登场，叙述文字和出场秩序有点讲究，旁敲侧击，欲言又止，尤其写四姑娘许秀云，她与丈夫郑百如离婚后，回到娘家小屋居住。三姑娘给她找到再婚丈夫，催她改嫁，她又突然改变主意。作者谋篇布局，在人物社会关系结构上，集中描写大姑娘（已故）大女婿金东水一家，三姑娘三女婿罗祖华一家，四姑娘四女婿郑百如一家。七姑娘许贞和九姑娘许琴待嫁，九姑娘思嫁农技员吴昌全，吴昌全又暗恋七姑娘。七姑娘遭郑百如欺侮后，到连云场供销社工作，吃上公家饭，眼光高了，瞧不起农技员，自找一个市管员（小胡子）。

作者谋篇布局完毕，第五章连云场上，写出了高潮。许茂进城，遇到一个农妇想卖自榨的菜油，等着钱看病。许茂老汉儿起心压价，拿去倒卖赚钱，又遇到小胡子没收。许茂遭遇农妇家人指责围攻，郑百如救难老岳父。老岳父内心感到羞愧，允许郑百如复婚。许茂去七姑娘工作商店，相看未来七女婿，恰巧碰见遭小胡子没收的那个油壶，这下子热闹了，准岳父见到准女婿，贪慕虚荣的七姑娘遭到沉重打击。郑百如救难老岳父后，恰巧在街场上碰见前妻四姑娘，与大老挑金东水为割肉发生拉拉扯扯，他内心正恐惧工作组下来住进许家，四姑娘揭露自己贪腐，内心也嫉妒金东水，害怕大老挑东山再起。于是动用老姐郑百香编造闲话，造谣那夜从四姑娘居住小屋逃走的“贼娃子”是金东水。这一下子掏了葫芦坝的马蜂窝，四姑娘死不改嫁，原来是内心想嫁金东水。四姑娘百口难辨，最后逼得跳河。最后郑百如的报应来了，他想强行复婚，再次夜到小屋，把七姑娘当成四姑娘发誓表白，遭到许茂老汉儿一顿棍打，成为一条雨夜爬地狗。看到这里，读者感到解气，我也感到解气。

总览全书，周克芹构造了1975年代四川典型乡村社会架构，有意设置矛盾冲突，有戏剧写作功夫，人物对话生动，故事情节紧凑，四川语言精炼，主角性格鲜明，还写有心理活动。他的写作抓手是农村社会男男女女干部作风问题，难怪当年风靡一时，北影和八一抢着搬上银幕。今日重新阅读《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我还是佩服作者设计的人物关系结构和对话文字，唯一有点小遗憾，小说正面人物描写还带点脸谱化高大全模式痕迹，农技员吴昌全和组长颜少春写得没啥特色。金东水构想开凿葫芦颈，修建小水电站，填柳溪河湾扩地，还是多打粮食，农业学大寨那种思路，这或许是作者对故乡葫芦坝的未来理想设计。相对而言，他写坏人郑百如，写心术，写手腕，写出了水平，可惜没有写他如何家暴，来佐证四姑娘坚持离婚不复婚。许茂和四姑娘是小说描写最出彩二大人物，作者写出了许茂老汉儿的传统小农思想，写出了四姑娘许秀云的隐忍性格与爱情自主。三姑娘许秋云，凤辣子这个配角，作者似乎想陪衬四姑娘来写，语言写得还算匹配，可惜没有写出人物复杂个性。七姑娘和九姑娘写得就更次一等了。许茂共有九个女儿，小说实际只写了这四个，其它五个没有写，有点遗憾。作者选择1975年做为写作背景，比较聪明。在1980时代，政治观点正确，爱情题材解冻，《许茂和他的女儿们》，不火也不行啊。

 看完全书，再看周克芹生平。他生于1936年，小有文才。反右派运动，由于投书党报为一些右派言论辩解，1958年成都农业技术学校毕业分配时得到“政治不及格，不予分配工作”待遇。回到简阳老家农村务农，算是变相管制劳动。周克芹在农作之余，坚持写作，沉潜二十年，1978年写成《许茂和他的女儿们》，1980年正式出版，一炮而红，红遍全国，1982年获得首届茅盾文学奖，排名第一。作者在农村锻炼劳动二十年，最后锻炼出这部小说，带有四川话味道的小说名篇，在李劼人、巴金之后，四川本土出了周克芹来填补中国著名四川作家空白。这种长期农村劳动锻炼，也伤害了周克芹的身体，以至于54岁，他就去世了，早了些。

哎，作家或许都是有宿命的，路遥写完《平凡的世界》，周克芹写完《许茂和他的女儿们》，天嫉英才，上天只允许你写成一二本代表作。贾平凹不信这个宿命，他坚持写呀写，去年推出第十七部长篇小说《暂坐》，出版社一时炒作厉害，我买来看了一下，《暂坐》写了12个女的，有点西京十二金钗意思，可惜写得都不出彩，没有个性，没有特点，关系结构设计和冲突场面描写都差。《暂坐》篇幅也是大约22万字，对比周克芹的《许茂和他的女儿们》，我建议老贾，要服老，要认命，最好搁笔，今后不要硬写了，就此打住。

 2021年4月4月清明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