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十三岁的大福爷和八十八岁的老伴走在同一天，被乡里传为奇谈。

      大福爷只在炕上躺了三天，临终前握着老伴的手说：“不能给你念故事了……别忘了喝水加匙蜜……”

      大福奶奶紧闭着双眼，趴在男人的耳朵上，嘱咐又嘱咐：“别走远，等着我……”

      大福奶奶真的无疾而终，在大福爷走了一个时辰后，端坐在炕头，闭上了眼睛。

      大福爷读过两年私塾，有一箱子书和满脑子的故事，他娶过一个大家主的姑娘做媳妇，可媳妇产后起风而亡。十六岁的逃难丫头便给二十一岁的大福爷做了填房，一个黄花闺女愣生生偎着大福爷才八个月的女儿朵儿、做起了后娘。

      大福爷和大福奶奶叮叮咣咣一拉串又生了十个孩子，可到头来只有头生跑儿和老生再行成了人。说起养育的艰难，大福爷总是拍着胸脯说：“俺最佩服跑儿他娘，糟践了那么多孩子，愣没把她疼疯，你们想想那个孩子不是在她身上割下的肉……”大福奶奶说：“俺有福，每个月子他都精心伺候我，生老三的时候，正赶上水灾，家里连一捧米都没有，他硬生生在房上抽下两根檩木卖了，给俺换鸡蛋吃……活蹦乱跳的孩子没了，那是剜心啊，他整宿整宿给我念书讲故事……哎，要不是他，我早跟孩子们一起走了！”

      大福奶奶嫁给大福爷三年才开怀。这里大福奶奶觉了病，墙外传来鬼子要进村的闹嚷声，大福奶奶把朵儿塞给大福爷说：“你们爷俩赶紧跑，活一个是一个……”大福爷不依，说要死一起死，扛起大福奶奶夹着闺女就向洼里跑。枣花刚开的时节，庄稼苗儿才过脚面，那里有藏身之处？张慌逃难的人们只顾活命，谁也顾不上这待产的人儿。大福爷肩扛四命，突然想起刘家坟有个拔坟的墓穴，他咬紧牙关朝刘家坟奔去，三口人刚躲进墓穴，鬼子的机枪就开了火，随着一阵阵哭爹喊娘之声，大福奶奶的孩子也落了草……一切平息之后，大福爷揣着儿子搂着媳妇说：“这孩子自个带来了名字——就叫跑儿吧。”

     大福奶奶生老儿子再行的时候，已经有了两个外甥，有人逗大福爷还真行，大福爷回答：“你们不行，是你的女人不疼你……”

     大福爷的这句话成了人们的嗑嘴语，也让人们对大福爷的往事更津津乐道。大福爷得到过女人的滋润，急于抱着新媳妇问津探海，大福奶奶说：“你要疼我，就等我把咱闺女养大点……”大福爷尊重媳妇，规规矩矩守着自己的女人，他明白自己的新媳妇还年轻，承担不起更多孩子的重任。一年后的一个夏夜，大福奶奶把朵儿哄着了，却盯着她噼噼啪啪落眼泪，大福爷趴在被窝里问怎么了，大福奶奶心疼地说：“你说我不是疯了吗？怎么会把巴掌落在她的屁股上……”大福爷安慰道：“这说明你是她的亲娘……”大福爷还没说完，大福奶奶一下子就掀开男人的被窝钻了进去，大福爷狂喜，问道：“今个可箫吹莺啼？”大福奶奶甜甜回答：“我要给你生一群！”这话恰被找大福爷督战粮的村佐听见，他没有打扰这对鸳鸯，而是转到村口瞭哨。然而，箫吹莺啼这几个字却传的年代久远，印记着大福爷和大福奶奶简单却深沉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