拆除不了的记忆(散文)
王文跃
昨天,工程队来人了,酝酿了几年,多次测绘、规划的教学楼马上就要动工了。
由于土地确权问题,也因为村里经济实力单薄,教学楼只能在学校旧址建筑,这就意味着校舍要拆除。
不破不立,旧的不去新的不来,但是,一想到拆除旧教室,心里还真酸溜溜的,因为每间教室都留着我的青春记忆,都书写着我的过往年华。
星转斗移人间过,寒来暑往杏林客。想我五岁入学,十九岁教学,屈指算来,半个世纪没走出过校园,校园在我的心中早已不是简单的建筑,而是精神的寄所。
记得五岁那年,向老姑讨了半块石板,一截石笔,随着姐姐溜进教室,趴在砖块砌成的“课桌上”第一次接受人生的启蒙……等回到家中,姐姐状告说我偷着上了,父亲望了我好一会,突然问我会不会写他的名字,我便利用窗户上的那块巴掌大的玻璃,写出了父亲的名字,虽然中间的忠字少了心底,可父亲还是夸奖了我,并让母亲给我缝了一个同样是巴掌大的书包。后来,父亲曾问过我,谁教我认识他的名字,我回答是在家里的布口袋上看到的。或许是父亲感觉我还有几分天赋,便竭尽全力供我读书。
人算不如天算,我的命也许真的寄于苍天,因为两次重大人生转折点都因生病而折戟沉沙。母亲因此还深深自责,说我打一落地就没有吃过母乳,完全靠糨糊生存,底子不足,所以,扛不住大事情。我从来没有抱怨过母亲,给予我了生命,这就是天高地厚的恩情。
出了学校,又进了学校,只不过这回身份变了,我成了小王老师。
还是我初入学的那间教室,龇牙咧嘴的门窗,岌岌可危的屋檐,斑斑驳驳的黑板,只不过砖台子换成了实木桌凳,这里一切我曾在自传体小说《快乐的羞涩》里进行过详细的描述。学校翻新,迫在眉睫,否则直接影响师生安全。
好在村支书有过教学的经历,于是,新学校建设顺风顺水。
八四年的正月,也是一个值得封存的记忆。天津小百花河北梆子剧团在艺术家王玉磬的率领下下乡演出,这一演开了个彩头,不仅村里立了集市,而且出了正月,学校建设移址开工。新学校四排四十八间,中间甬路对称而成,虽然没有操场,器材设施,但毕竟开阔安全,师生群起振奋,用小推车填土垫院子;搬砖砌道路;装玻璃、整教室,待秋天一过,便昂昂然驻学了新家园。
那才叫激情燃烧的岁月!抛却陈旧、焕然一新,点燃了每个教师的心灵之火,发奋再发奋,钻研再钻研,孜孜以求加不疲耕耘换来丰硕成果,小小的带帽中学中考成绩居然超过了师资强大的乡镇中学,一时间,四邻八村的学生慕名而来。
记得那一天下着瓢泼大雨,从学校到家要一路趟着没膝的雨水。我刚进了屋,外面就有人喊,向院里一望,三个披着塑料布的女孩子正站在雨中,妻子连忙招呼她们快进屋,三个女孩子也不客气,进门就说:“王老师,我们是在文安县读书的学生,想转到你的班级来上学……”
程门立雪!我感动三位有勇气爱学习的女生,答应了她们的要求。然而,我的越俎代庖触怒了与我在教育理念上有差异的校长。分辨、争吵……年少气盛,令我吃尽了口头——首先,校长把我的一篇教育计划拿到乡教师大会上,因为里边有这样一句“我不想多说什么,出水才见两腿泥,让教学成果给我见证吧!”乡校长说我是含沙射影,蔑视领到;其次,阻扰我代职进修……那一次,我真的弯下了腰杆,向校长赔礼道歉,央求他给我这次机会,因为这是我用五年的等待和不懈的坚持,再次走进全国高考赢得的机会(工作五年可以参加进修考试,那一年成人高考和全国高考一个卷),也是我从未泯灭的梦。
证实自己只有教学成果,那是怎样的日日夜夜啊!我用青春和生命托举和我一样有着共同理想的学生们,当他们一班接一班毕业时,我却因为积劳成疾再次和死神握手。九二年,当我拿着自己的个人事迹演讲稿参与地区模范班主任竞争时,念哭了许多同仁,也以全票通过地区模范班主任。想来,羞涩而惭愧,用血汗换来的零星自尊,没法填饱两个孩子的肚子。关于这个故事我写进了小说《妻子》。
奋斗是别样的欢乐,奋斗期间,学校的在校生成倍增加,校园继续扩建,到九六年所有班级都三轨并进,一个乡村学校竟有千余名学生,威威壮观的学生流给领导者带来了更大的压力,二零一零年,这所空前兴旺的学校,轰然倒下,领导者为了甩去包袱,在所有教师不知情的情况下,解散了中学,悲哀的不是教师,而是孩子们,他们要起早贪黑骑着自行车到二十里路的中学去完成没有完成的学业,结果,可想而知,又造就了一大批半文盲,等决策者意识到错误时,村支部也让错误更加深入,他们卖掉了一排校舍,这样,使得重启中学教育成了一句慨叹。
中学解散了,我就近留在了小学,零二年和零五年两次下调令让我到乡教委从事领导工作,我都婉言拒绝,我认为自己除了能领到孩子还能领到自己,看不见孩子,就没有自己存在的影子。
在校园前院的中央,有一棵繁茂的国槐,这是我八五年春季亲手栽种的。这棵国槐栽种时并无异于其他小苗儿,然而,他用成长证明了自己的不凡,树冠密密匝匝仰天蔽日,树干结结实实昂扬挺胸,春来,树上小鸟唧唧,树下孩子雀跃;夏来,流淌的一片清凉安抚着热燥心绪;金秋时节,落下满地的思绪,让孩子们读懂“落红不是无情物,化作春泥更护花”;严冬,寒风凌冽、白雪皑皑,可是任凭风吹雪飘,尔自昂首岿然。大槐树,你有怎样的筋骨,栽下你时是一个偶然,现在,我的泪涌成了必然,感谢你陪我三十余载,感谢你见证了我的教学历程。
拆吧!推陈出新这是历史的步伐,改建教学楼说明我们又进步了!让我再望一眼旧学校,找到我的青春,找到我的欢笑,还有来来往往的同事们!
大槐树,是去年夏天学校翻新炒的最火时用手机拍摄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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