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死之吻(小小说)
王文跃
龙爪塘里的荷花又开了,粉兔兔地染得塘水挂了红色。住在龙爪塘边的乡亲们,每逢这个关节都喜欢在荷塘边走一走,他们很少弯下腰去,或采一朵花儿或摘一片翠叶。他们热爱围坐在大柳树下,就着眼下的秀色,咀嚼村里村外的趣事要闻。
眼下,最重要的新闻来自村中心那座两层高的小白楼,焦点是小楼的主人八十挂零的得财老汉。
刘祥婶是绝对的新闻发言人,在放一个屁全村都能闻着味的乡村,本来就没有什么秘密可藏得住,何况刘祥婶与得财老汉家对门,且又和得财老汉的老伴极合得来,有事没事总到他家的小楼上坐一坐,拉拉家常唠唠闲嗑。
“怎么样,还是他自个守着?”善生哥是每天必到的人群中最年轻的一个,才五十出头,因为脑血栓后遗症,对死亡相当敏感,一见面,他就问刘祥婶。
“那是,得财这倔老头子他才不理会孩子们的央求,楞说他们不会伺候病人……”刘祥婶摇着头说。
善生哥接茬,“伺候个什么?医院都不留了,不吃不喝干耗灯油,要我说早咽了这口气是享福……”
刘祥婶瞪他一眼,反驳:“人家现在也没受罪呀,你们是没看见,得财那个折腾啊——捏完胳膊按大腿,好端端的空调不许开,说是风凉,大热天摇着一把蒲扇从头扇到脚嗷……咋咋,我这辈子可没享过一会这样的福……”
善生哥问刘祥婶:“你说得财叔这么各色,怎么对老伴这样好呢?”
不知谁抢着说:“这叫一物降一物,卤水点豆腐。”
刘祥婶不爱听了,她把手一拍说:“你们老爷们啊,就知道吹了灯媳妇才有用。得财也是,没坐大牢以前和媳妇邪着哪,出了错,三年以后回到家,看到屋里屋外还是那么囫囵,就别提多疼媳妇了……”
善生哥掐了一朵开在大柳树底下的野花,放在鼻子下嗅了嗅,说:“有情有义耶……”
刘祥婶点点头,有人问她,“他到底为什么坐大牢?”
刘祥婶仰着头想了好一会,说:“我就这事不知底细,我那老姐妹说是因为偷着分了种子给社员,有人说是因为打了工作组的干部,得财自己说是说了一句不该说的话……反正都是鸡毛蒜皮……”
太阳快转到头顶了,蒸腾的热浪在龙爪塘的对岸形成一道道水纹,荷花不惧怕太阳,她仰起脸把灿烂笑送给蓝天。
“该回家了……”刘祥婶打了个哈欠,按着膝盖吃力地站起身。
善生哥猛地想起什么问大家:“今个儿得财叔没来采荷花吧?”
前来的后到的人们都摇摇头。
刘祥婶待不住了,口中说:“我的天啊,莫非人真的不行了……”说完踉踉跄跄地朝家奔去。
下午,刘祥婶来得很晚,眼角还挂着泪,一见到众人便拍着手说:“这才叫缘分!这才叫夫妻!你们猜怎么着——人上了床,可死活咽不了这口气,后来得财说还有一个承诺没有兑现……”
“什么承诺?”大家伙异口同声。
刘祥婶把马扎放平,稳稳地坐下后,撩起衣襟擦了擦眼泪,告诉大家,“得财抱着他的亲人热辣辣地亲,你说也怪,当得财的泪滴到老伴的眼角时,病人登时没了呼吸……”
善生哥望了一眼西去的太阳,咬着嘴唇转到了树的那一边。
众人开始议论得财老汉如何做买卖,如何发财,如何给儿子投资开工厂,正带劲的时候,有人小声说:“来了……”
远处,一个瘦高的秃顶老头正拖着疲惫的身躯走来。
“肯定是采荷花的,走了的人一辈子就稀罕这花儿……”刘祥婶说着站起身,泪眼汪汪地对着远方说:“老姐妹,知足吧,闭眼吧,这样的男人不多呀……”
得财老汉在众人的注目下趟下了水,他先是挑了一片硕大碧绿的荷叶,接着又选了三五朵初绽的花朵,他选的极其认真,颜色、品相、甚至荷花中是否有水滴。站在岸上的人都指指点点帮他选择,刘祥婶哭着对得财老汉喊:“最后一次了,多掐几朵!”
得财老汉腾出一只手擦了一把脸上的泪水,声音颤抖地回答:“不是最后一次,如果我活着,明年还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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