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点时间让我哭

王文跃

     昨天下午放了学，第一次不等学生走完，就出了学校大门。也许因为是第一次，心里有些惶恐。

    妻子在集上买了些山药（红薯）秧，等着要种。这是自己侍弄土地以来第一次种植这作物。我爱吃山药，无论蒸、馏、还是熬粥，小孙子也爱吃，所以妻子讨好我们爷俩，决定自己生产。

    山药秧的价格是每棵一角五分，妻子经过讨价还价花了三十五元钱买了个称心如意。中午吃饭的时候她还合计，这个钱假如用来秋后买山药，顶多三小袋，也就是五十来斤。

   “这回让你们爷俩吃个够……”妻子畅想着。

    一斤山药比一斤麦子值钱，是不是验证一句话——物以稀为贵。

    既然贵，何不大面积种植？农民学精了，要与市场挂钩，没有签约，谁也不敢冒这样的险，这种含水分极高的果实需要窖藏，否则，就会烂成一滩泥。生产队时，粮食按指标分配，唯有山药、胡萝卜可以机动（其实，那时候有个说法，就是这两种作物可以充当猪饲料。）。能填饱肚子，无所谓来路名称，成堆的山药分到家，再小心翼翼装在窖里，当家人最起码一冬不为粮食上愁。

    山药最喜爱在沙土地里生长，长在这样的环境里，不仅块大皮光，还绵甜爽口。我们这一带，胶泥地居多，山药的水分及其大，不容易保存，所以，联产承包之后，人们就渐渐地填平了山药窖，馋了，到集市上买一点，山药一步步成了稀罕物。

    今春，到市里办事，被烤山药特有的香味所吸引，凑上前一问，惊得半晌合不拢嘴巴——“六元一斤。”我的天啊！山药可不是金子。我脑子里认为这是砸大头，咱兜里不宽裕，用不着这玩意治牙疼，于是，转身走了。小贩看出了我的惊讶，在身后补充一句：“这还算贵呀——”

     种山药要起埂，否则，山药长不好。埂已经在午饭后冒着太阳解决好，剩下来的任务，就是点水栽培。水源，是用邻居家的自来水，接了一根长长的塑料管，就免受肩担手提之苦了。

     当我弯腰埋下第一棵纤苗时，想起了我的成长，父母也是这般呵护、捧在手中、再置身社会的厚土才得以旺盛。

     当我埋下一垄纤苗后，我看到了我的父亲。也是这般弯着身子，也是这般盼着丰收，不同的是他的年纪要老些，身后还有三个结实的儿子，还有两房能干的儿媳。

     我当时刚从学校里走出来，悠着一副扁担，在暮春的午后共家人一起种山药。山药秧子是父亲起了一个大早跑了十几里的路亲自在暖炕上拔来的，山药埂是大哥和二哥驾着自家饲养的红毛大耳朵骡子拢起来的，大嫂负责放苗，父亲用瓢浇水，二嫂则把湿土捧起来进行掩埋。我们哥仨三副担子，从远远的河沟里把水担到田间。水浇完了，空桶在肩，吱纽吱纽的声音在春日里格外妙曼，我及喜爱看大哥走路的样子，个子高，步子大，悠得前桶勾后桶、后桶追前桶；一旦装满水，颤颤的扁担像高飞的鸟儿扇动翅膀，清凌凌的水像抖动的菱纱、似散落的玻璃，把阳光折射的格外耀眼。

    “加把劲，秋后收了给你娶媳妇……”大嫂逗我。

    “那就多种点，娶个俊的回家……”二嫂附和。

      好像一块山药就能换个媳妇，我被两个嫂子调侃的既开心又羞涩。

     老父亲停下瓢，扯开我的衣襟，看看我的肩膀，疼爱的眼神叫我如今回想起来都感到幸福。父亲执意要换我挑水，我则拗着不放扁担，那一年的春天好温暖，那一年的山药好甜。

      如今，扁担不在肩上搁了，妻子放苗，我用水管浇灌，一块田里，两个闷头干活的哑巴。

     欢乐哪里去了？一部分被离世的亲人带走了 ，一部分被营生的哥哥装去，另一部分留在以往的时光里，分割啊！分割的心痛，却没有时间去想、去哭。

      年轻时喜欢照镜子，自恋意气风发的样子，现在喜欢看走在脚下的影子，影子里没有白发，没有皱纹，依旧曾经的轮廓。

     父亲说，山药有药用价值，顺气通肠。大哥老了，大姐也老了，等收获了我要给他们送去。千里送鹅毛，毕竟这是我亲手栽的，毕竟我们有着许多共同的故事。

    我哭了，挤了点时间，沉浸在美好的记忆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