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截降龙木的童话(散文）

王文跃

    秋尽了，树端零落的枯叶在北风中摇曳，它的不忍令我一阵酸楚。牵着母体的手，吮吸最后一点营养，然后飘然逝去，给大地铺砌一层金黄——落叶的告别充满诗意，因为她的心中充满对春天的童话。

    我的酸楚，不仅来自于落叶，还缘于女儿打来的一个电话。

   “爸爸，胡之茗的妈妈没了……我刚接到她的电话，就在今天早晨……”

    电话那头的女儿哽咽了，善良的女儿为同窗好友痛失双亲（胡之茗的父亲在许多年前离世）悲哀，我不知道如何劝说女儿，因为此时不能用实际来帮助胡之茗一切都是苍白的。

    上个月，胡之茗母亲住院，女儿曾给我打过一个电话，要我帮胡之茗解决一点困难，当时我犹豫了一下，原因是工资卡上只有三位数。女儿很敏感，马上回话说如果手头紧就算了。算了！女儿把最后两个字说得很沉重，仿佛一头缀着胡之茗的眼泪，一头缀着我的汗水。

    当然不能算了，女儿多次把胡之茗的故事讲给我听，一个刻苦的学子，在牢记知识的同时，还要牵挂家里羸弱的母亲；一个靠助学金艰难求学的姑娘，从来把困苦压在心底，把笑容留给别人——就从这种精神就应该帮助。于是，我拨通了侄子的电话，嘱托他把钱打到学校。第二天，女儿又来电话，说胡之茗母亲的住院费已经凑齐，都是胡之茗东凑西借的，侄子替我打过去的钱，胡之茗婉拒，并让女儿转达谢意。

   救命丝毫不能犹豫，我便愧于囊中羞涩，我便责于不能果断。小女悯心诚诚，定是为友所戚，更胡之茗椿萱衰垂，堂室灶冷，零落之痛草木皆悲，想到此，念心切切。

   我常说女儿是一个长不大的孩子，虽然书念高等，但有时幼稚的依然童年，仿佛自己生活在童话世界。

   去年春节前后，我头痛不止，扎针吃药均无效，她猛然想到：用降龙木试试。我笑了，笑她的童真率直。

   说起降龙木，还有一段故事。那一年女儿仿佛十来岁大小。放学不回家，令我担忧。出门寻时，见砖墙下边盘坐着一个头梳发髻、蚕眉白髯的老翁，一辆鬼头独轮木车侧在身旁，车上是一卷灿白的铺盖。老翁或许走倦了，正眯着眼睛晒太阳，女儿则躲在十米开外的一棵大榆树后面注视着这奇怪的老人。我走过去，女儿也跟过来。老人发现有人走到身边，微微一笑说：“过路的……”山西口音。“要饭吗？”我问。老人摇摇头。时令晚春，太阳熏暖，我便又问：“喝水吗？”老人睁开眼，在铺盖下面摸出一个掉了漆的白瓷缸捧给我。我接过水缸递给女儿，她便撒开脚跑回了家。女儿走后我和老人攀谈起来，原来老人鳏寡，跟侄子生活，侄子殒命，老人不敢进屋，就推着小车云游天下。“五月五，是他的祭日，我要赶回去……”老人浑浊的眼睛里闪动着泪花。女儿端来了热水，老人颤巍巍接过去稀溜溜喝起来。看着太阳把树的影子照到了东边，我催女儿赶紧回家吃饭。饭间，女儿说，她看见了老人啃干饽饽，半天才咬下一口。恻隐扰心，我拿了一个热馒头就向外走。“我去——”馒头被女儿抢过去，不一会，她小燕子一般地飞回来，手里还拿着一根一拃之盈的小木棒。“降龙木，那个老人说哪里有病，用它划划就好……”女儿如获至宝。

   降龙木——故事里的东西，穆柯寨的镇山之宝，该是穆桂英拥有，凡夫俗子焉有这灵通之物。我笑笑，让女儿珍藏，女儿立即郑重地用花布包了，锁在我的书橱里。女儿重新坐下来吃饭，然而好似心事在怀，我以为还是专心思考降龙木的神奇，并不在意，一连几天，女儿都是如此，问之，女儿怯怯答道：“我把积攒的二十块钱送给了那个老人……”虽然当时困窘，但我并不为女儿的擅作主张所怒，施人于水火，上善之德，小女童心，却济贫乐助，岂不快哉？何论真伪，我决定珍藏降龙木，珍藏一颗善良的心。

   降龙木不能长，女儿一天天长大，我想那一篇关于降龙木的童话，会随着她的年龄而淡化。岂料，女儿童心未泯，胡之茗之不幸犹如亲身。我害怕，当自己依了自然，女儿的痛不欲生断使我驻足奈何桥。我要嘱咐女儿：大爱无疆，施之有度。身外之物不必思量，关键是心智，万万不可困顿于痛苦，要学会理性思考，永远先天下之忧而忧，童话会凄婉哀凉。

   女儿笑起来，树叶落光了明春还会发芽，嘿……这可不是遗嘱。

注：胡之茗，女儿大学的室友，一个开朗坚强的女生，我送女儿入学时见过一次，当时她的铺盖上叠放着一件防寒服，许多地方露出了鸭毛，用胶条粘了。后来，女儿陆续把她的故事讲给我听，每一个故事都很催泪。如今相依为命的母亲走了，按女儿的话说：“不敢想象她今后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