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婉莲花（小说）

王文跃

（二十五）

同病一线连　初识青柳男

小跨院里，之基他们都坐在枣树荫下。之基端着一本书念给大哥听，秀妮埋起头用丝线给织好的蚊帐锁边，大哥之源像孩子一样托着腮专注地听弟弟的故事。小院里宁静而温馨，只有树上的蹦蹦跳跳的鸟儿偶尔牵走之源的眼睛，冷不丁地冒出一句话：“可惜了，青柳要是在，会把小鸟捉住……”

本来太太也是要秀妮去踩碾子的，让之基挡了横，他说大哥的病比吃饭要紧，太太自是不高兴，告到老爷那里，老爷说新媳妇不去也罢，免得让乡亲们骂恶婆婆。

之源头两天扎针的时候，还要费些口舌，现在很主动，有时候还禁不住问秀妮，“扎了这一针，我会好起来吗？”秀妮回答：“大哥，你没病，只是长了几岁，给你调理……”之源嘿嘿地笑了，说：“三弟哄我，骗我病了，我明白了，他怕我累了，用这个法让我歇歇……可我不能歇，荷花池里的藕该踩了，不然见了凌丝，谁还肯下水，只有青柳有胆子……”

大哥说这番话的时候，之基很心酸，因为大哥混淆了时令，还有念念不忘的青柳。

青柳和大少爷的缘分要感谢一场大雨。那一个夏日大少爷和老丘头赶着马车到淀边去买苇席，返至前不着村后不着店的当儿，天空响起了炸雷，老丘头把鞭子抽在枣红马的身上、希望赶在雨前能进到一户农家避一避，无奈，花轱辘吱吱呀呀实在难为枣红马。天俞阴俞沉，云越积越浓，雷，一声比一声响，看起来能在雨前赶到村庄里没有指望了，索性老丘头拉住缰绳，把马车停在了弯弯曲曲的乡间小路上，大少爷心领神会，迅速从大捆的席底下抽出竹弓子，三下五除二在马车上搭起了一个席棚。就在大少爷和老丘头准备钻进席棚继续挥鞭赶路的时候，远处的小路上，传来鬼头小木车吱吱扭扭的呻吟，循着声音望去，只见一个光着脊梁的人儿正用小车推着另一个人急匆匆地往前奔。起风了，雷声之后分明听到远处青纱帐里沙沙的落雨声，和田地打过交道的人都清楚，雨脚正向这边赶来，老丘头把手中的鞭子举起又落下，用眼睛问大少爷之源该怎么办，大少爷不声不响跳下车，一路向小推车跑过去……推小车的是一个赤着脚的少年，躺卧在车上的是一个衣服褴褛的中年妇女，可能是走得远、走得急，也可能是少年身子单薄，之源还离小推车有一段距离，就听到少年呼呼的喘息声。那少年见陌生人朝着他奔来，先是一怔，接着就把小车靠路边推，之源一摆手叫少年停车，然后不由分说夺过车把大步流星向马车奔去，之源和少年刚把妇人抱进车篷，倾盆大雨就降了下来……

风雨中之源听了少年的许多辛酸故事，父亲是位脚夫，靠力气吃饭，为了给孩子们一口饱饭，活生生被麻袋压吐了血，父亲死了，两个年幼弟妹也没熬过灾年，先后夭折，母亲禁不住这样的打击，病卧在床……此行，少年是推着母亲去拜香。说着少年眼里闪出泪花。

同病相怜，大少爷之源十分可怜这个没有父亲的少年，他不仅让老丘头赶着马车把这母子俩送到家，而且，把褡裢里剩余的钱一股脑倒给了她们母子，少年连连磕头，中年妇人挣扎着趴起来，双手合十连连称遇到了贵人。

第二年春天，少年背着铺盖找上门来，见了老爷叩头便拜，老爷诧异，老丘头便把雨中送他母子的事讲给老爷听，老爷听罢，摇摇头说：“之源不会办事，救人救到底，应该送他们一些银两……”少年刚想开口，老丘头冲他摇摇头。这时，有人把大少爷找了来。见少年，大少爷迎头便问：“你母亲可好了起来？”少年笑笑，连连说：“好了，好了！可以到农田里干活了。”大少爷又问：“你来是想寻点活计？”少年摇摇头，说：“俺娘吩咐，当牛做马报贵人大恩！”老爷笑了，说：“区区小事，算不得贵人之举……现农闲时节，也没有什么活计可做……之源，带他到厨房吃顿饱饭，再给他三吊铜钱打付他回家。”

大少爷应着，可少年说什么不动窝，眼睛里含着泪，喃喃着一句话：“俺娘说知恩当报，留下我吧，我什么活计都会做……”

老爷见少年拧着不走，有几分不耐烦，说：“你这孩子，不识好歹，你母子相依为命，你该回家陪伴母亲！”

少年说：“俺娘说，她的命是恩人给的，要不是恩人施舍钱财，她早就没命了……”

老爷听了这话把眼睛转移到之源身上，半阴半阳地问：“给了多少？”

大少爷不该抬头，想了好一会才说：“也不知道多少，把买席子剩余的钱都给了他们……”

老爷还没有说话，一边看热闹的太太就尖叫起来：“范家到底有几个当家人？”

老丘头素知太太多嫌大少爷，怕她的一句话又给大少爷种上苦果，便堆起满脸笑容对老爷说：“也是我看孩子可怜，在大少爷耳边吹了许多风……”

老丘头没敢再往下说，他眼见着太太的脸拉得比炕坯还长。老爷把系在烟袋杆上的烟荷包，轮了几遭，盯了少年许久，理了一把垂在脑后的辫子，叹一口气说：“也罢，范家多一张嘴也不算回事……老邱，你看我把他留下给你打打下手，好让这孩子有几顿饱饭……”

少年躬身便拜。大少爷明白老爷是想白使唤少年，想说句公道话，可张了张嘴，又把话咽了下去，因为太太脸上的阴云实在压得人喘不过起来。

老爷吩咐老丘头带着少年安排宿处，少年满心欢喜，乐颠颠跟着老丘头往前院走，没走几步，又被老爷叫住，少年心里不免咯噔一下。

“来来来，我还不知道你叫什么。”

少年一听老爷问这事，便恭恭敬敬地回答：“青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