节选 原创小说《快乐的羞涩》——贵生家访
王文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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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赶年的父亲是位四十上下的中年汉子,大个、光头、满脸胡子,说起话来粗声大气,有着庄稼人固有的豪爽和气度。贵生见到他时,他正掐着腰歪切着身子从家里出门往外走,听说是儿子的老师,他惊讶地打量了半天,他怎么也不相信眼前这位年轻的小伙竟是儿子的老师。
“老师,你找我有事?”李赶年的父亲径直问。
“是赶年上学的事。”贵生回答
“嗷——老师,你来的算巧,不介我还要跑一趟,明天我打算就不让赶年去上学了……”
“为什么?”李赶年在一旁急了眼,冲着他父亲喊。
“王八羔子!欠揍,今晚砸地基,后天就要立线盖房……现在石磨都压着手了……”李赶年父亲有些激动。
“大叔,你别急,盖房——赶年一个孩子能顶强吗?”贵生接过话茬。
“多一人总比少一人强!你看我这腰——走道都难,至少他能跑跑腿——不说了,老师对不住,砸地基人手不够,我还要去找人……”说完头也不回地走了。
贵生望着他的背影显出满脸的无奈,李赶年则急出了眼泪。
“金老师……我……”李赶年喃喃着说不出一句话。
“赶年,你家的新房基在哪?”贵生问。
“干什么?你还去找我爸爸?他可是说一不二!”
贵生摇摇头“不,我去帮你家砸地基。”贵生坚定地说。
天渐渐地暗了下来,炊烟在农家小院袅袅升起,此时的乡村没有鸡鸣、没有狗吠,恬静而温馨。当万家灯火时,在村东南角的灯火通明处响起了优美动听、铿锵有力的劳动号子。
农村盖房子要用石夯砸地基,所谓的石夯就是用繮绳把碌碡牢牢捆住,再绑上四根茶碗粗细的圆木,能使八个壮小伙同时架夯。如果繮绳不紧,或圆木太光滑就在圆木和碌碡的切合点塞加布底旧鞋,或用水浇湿繮绳以增加摩擦力,防止碌碡滑落出现危险。架夯的人员全是身强力壮的棒小伙,一般是十六人分两组,如果一时兴起,四人也可劳动。为了用力整齐,必须有一位专职的号子员,号子员不仅是劳动的号令者,还是精神调解员,他可以把无比繁重的劳动变得轻松而愉快。当那悠长的劳动号子一经响起,就会汇聚来众多观赏者,他们要在歌声中去观赏膀大腰圆的壮汉们是怎样把上千斤的重物高高举过肩头、再重重砸在地上。
今天喊号子的是一位年过六旬的老汉,他用十足的底气、宽厚的嗓音鼓舞着劳动者的勇气。
“初八、十八、二十八呀——”号子员唱
“哎咳、哎咳吆,哎咳、哎咳吆。”架夯的人和,“哎咳、哎咳,哎哎咳……”架夯,“嗨、嗨……”边叫号,边用力。
“新娶得媳妇回娘家呀。”
……
“小女婿牵驴头前走呀,
驴背上的美人俊如花,
小女婿美滋滋回头看,
踩坏了一地好庄稼,
小媳妇一看不高兴,
面带怒气把言发。
‘走路你要把道看,
三心二意像傻瓜。’
小女婿一听急了眼,
冲着小驴把气撒
‘蠢驴、蠢驴你不长眼,
俺的媳妇严似妈’
……”
激扬的劳动号子伴着有节奏的呐喊声响彻天空,招来了无数的观赏者,在一片掌声中,小伙子们更显精神,他们不仅展示力量美,还要展示团结美。
贵生是第一组的架夯者,在八个壮汉中是最单薄的一个。然而就是这单薄的身躯中却蕴藏着无穷的力量,这是青春的勃发,是成熟的标志。
李赶年是最阻挠贵生架夯的,他怕金老师承受不住这繁重的劳动,可贵生坚持要试一试,当第一次把夯举过肩头,李赶年就开始紧随着贵生加油鼓劲。
劳动是快乐的,劳动是幸福的,在这样的春天里、在这样的氛围中享受劳动带来的美好,贵生格外高兴。第一组架夯者被换下后,李赶年赶紧把一大碗红豆汤递给贵生,李赶年的父亲也凑过来拉起贵生的手仔细的看了又看。贵生的手没有打泡,只是血一样的红。李赶年的父亲马上叫儿子去找棉手套……
虽是一轮轮的替换,但千百次的把石夯高高举起,还是让小伙子们汗流满面,贵生脱去毛衣,只穿件白色衬衫,这在初春的夜里比早开的鲜花更醒目,一时间,年轻帅气但又陌生的小伙成了瞩目的焦点,他们猜测着、议论着、夸奖着,最后把喝彩声一股脑送给了他。
休息了,主人家为辛劳的人们准备了热腾腾的糖三角,李赶年首先抄起一个送给老师,贵生并不推脱,边大口大口地吃着边在人群里寻找李赶年的父亲,他想趁机会再同他聊聊。而李赶年的父亲正张罗着人们吃贴盛(农村为干重活的人中途准备的饭)。看看实在插不下空,贵生也就不再强求。
一会,倒是李赶年的父亲跑过来,先再递过两个饽饽,然后让贵生穿上毛衣,他什么话也不说只是看着贵生吃,没等贵生吃完,他又递过来,贵生再三推脱他这才拉着贵生坐下。贵生感到这是最好的机会,刚要开口,不料被李赶年的父亲抢了先。
“老师,你贵姓?”
“免贵,姓金。”
“哦——金老师!”
“不敢当,你还是叫我贵生吧。”
“金老师都大岁数?”
“二十。”
“二十——真的?”李赶年的父亲有些吃惊,这可能比他估计的年龄还小。
贵生点点头示意千真万确。李赶年的父亲顿有满脸的愧疚。他拉起贵生的手不住地说“呀、呀,金老师……还是个孩子,我怎么让你干了这样重的活……”
贵生被说的有些不好意思,红着脸反复说着“没事,没事……”
就在他俩人谈话时围拢了很多人,号子员用有些嘶哑的嗓音说:“小伙子,好样的,可千万别逞强,你看他——”号子员用手指了指李赶年的父亲接着说:“年轻时身板好,挖河、打堤、脱土坯……什么也不在乎,落下现在的伤腰……”
贵生听完笑着对老号子员说“大叔,放心,我没事。”
“别没事,男人不顶二十五筋骨长不全,你就歇会吧——金老师”李赶年的父亲诚恳地说。
贵生当时答应下,但号子一出口,还是第一个站在了石夯前。
雄壮的号子又击荡着年轻人的心。
“众乡亲啊——”号子员喊。
“哎嗨嗨吆哇”众人和,沉重的石夯被高高抬起,又重重落下。
“你们听真呀——”
……
“年轻的老师本姓金,
他和孩子心连心,
登门家访到咱村,
实实在在干到今,
回家调教你的娃,
跟定老师要认真,
……
年轻的老师你姓金,
半斤换四两、人心换人心,
庄稼汉就懂实打实,
你栽种一颗果树
香飘半截村,
……”
宅地基在一片嘹亮的号子声中砸得无比坚实,李赶年的父亲十分满意,不愿意散去的人们开始围拢在一起聊天儿,时候不早了,贵生怕家人惦记向众人告别,李赶年的父亲及众乡亲热情地再三挽留贵生住一晚,贵生执意要走。李赶年和父亲把贵生一直送到村外,分手时贵生刚叫了一声“大叔”想再提赶年上学的事,李赶年的父亲就接下了话题:“金老师,什么也不提了,只要赶年跟着你上学,我就是有再大的困难也绝不让他离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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