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儿（小说）

王文跃

本小说荣获全国第二届小说笔会一等奖

    月儿早晨没起床，上午没出工，坐在炕上默默地流泪。

    丈夫胜旺已搬到西屋单睡近两个月了，昨天晚上他又央求月儿：“咱们离婚吧，别苦着自己……”

    月儿不抬头，不吱声，一把抱住胜旺，“别，别……我舍不下你！”胜旺喘着粗气，泪水“噼哒啪嗒”地往下淌。淌的月儿心都碎了，她搂紧胜旺颤抖地说：“十多年的夫妻，你就这么绝情！”胜旺一把推开月儿，凄厉又无奈地大吼一声，“我是个废物——”

    月儿呆呆地望着胜旺，这个胡子拉茬、一脸倦色、神情沮丧的男人，是我那能干、结实、威猛、顾家的丈夫吗？月儿心中那种难受的滋味令她整夜未眠。

    结婚两年了，月儿还没动静，小两口着了急，骑车几十里寻得一位妇科名医，“血凉，开几付药吃吃。”这一吃就是四五年，把个月儿吃的面黄肌瘦，很多次胜旺心疼地说；“咱别遭罪了，孩子不要了！”胜旺越这样说，月儿越觉得对不住丈夫。她懊悔自己做姑娘时不该逞强，在三九天挽起裤腿下到冰冷的水中和小伙子们干活比赛，从那后，她就发现自己的大脉不正常，单纯的年代，她羞于找医生，如今不仅自己喝苦药汤，还连累胜旺被人们嬉笑“绝户头”。一日出工，边干活，边和好姐妹春花唠着悄悄话，“月儿，你吃了一席篓子药，还不开花结果，是不是胜旺……”月儿打断春花的话，“他——壮的像头牛！”“听老人说，男的那病和壮不壮没关系……”晚上，月儿把春花的话讲给胜旺听，胜旺哈哈大笑：“老娘们，糟改人，我和她睡一宿，准让她大肚嫘脦（擂得）。”月儿偎着胜旺，似哀求似撒娇地说：“不介，明儿我陪你到县城查查……”胜旺惺忪着眼，呵呵笑着对月儿说：“我有事没事你最清楚——不过查查也就让你放了心，反正有孩子没孩子我俩都得过。”第二天，胜旺向生产队长请了假，就自己进了城。傍晚回到家，便默不作声地坐在炕上“吧嗒吧嗒”抽起了旱烟。月儿明白了，躲进柴棚抹了好一会子泪，然后，回到屋里，把家里的所有鸡蛋都打上，做了一大盔子热汤端给胜旺吃。从那以后胜旺见到满街跑的孩子，就追着抱进怀里，那渴望的眼神，让月儿心酸。胜旺又开始了寻医求药。一晃，又是一个四五年，直到有一天胜旺感觉自己失去了男子汉的力量，才把那一大包子一大包子的药扔进灶膛，红着脸、羞答答卷了铺盖自己单睡。

     日头越升越高，一方暖阳把窗户照得透亮，袅袅的传来单弦的弹拨声，那是村口那个瞎子艺人又在弹唱：“侬夫撇奴去征西，三姐独守寒窑里，白天野外去挖菜，晚盼夫君入梦里……”小曲凄凄婉婉，且断且续，正中月儿的伤心之处，月儿嘤嘤地哭起来，她起身想出去问个究竟，你这号称半仙算命的瞎子，你道我月儿三年之内有喜，可我与那冤家过了三个三年还没一女半子，如今那冤家看我都不敢抬头，嚷着要离婚——冤家！你道我月儿就那么薄情寡义，我们是相扶相搀的夫妻；冤家！我月儿嫌弃你了吗？我依靠的是你的肩膀，稀罕的是你的厚道；冤家！你不该作践自己，你没看出月儿打心眼里疼着你，你怎么就这么伤我的心呢……外面的弦子愈弹欲烈，曲调越来越高，把月儿搅得心烦意乱，忽然，鸡窝里的母鸡发出高亢、清脆的啼叫声，月儿隔着玻璃向外望，那只芦花草鸡下完蛋正得意的唱着歌，她走出屋把那枚热乎乎鸡蛋捧到手中，一种酸辣辣的滋味侵上心头。月儿转身往屋里走，耳边又听到远处传来的吆喝牲口声。“哦！我好混，那冤家是饿着肚子下地的。”想到这，月儿来了精神，她撩起衣襟擦了擦眼角的泪，便麻利地为胜旺准备起了饭菜……

    太阳正照树尖的时候，胜旺收工回家，把锄头戳到墙角，便回到西屋仰面躺在大炕上狂吸起了旱烟，屋内顿时烟雾迷蒙，呛得人睁不开眼。月儿把饭菜端到胜旺身边，小心翼翼地说：“吃吧，快凉了！”胜旺不吱声，一抬脚“啪”地把饭碗踢到地下。月儿默不作声，转身出屋又给胜旺端来一碗，月儿把碗放稳，声音打着颤说：“亲人，你别用刀子扎我心窝——”胜旺听后翻转身“呜呜”地哭起来……

    晚上，月儿不由分说也睡到了西屋，她用尽全力搂着胜旺，呼吸紧促且情意绵绵地说：“亲人，你就是根木头，我也同你一起睡！”胜旺张开双臂把月儿紧紧抱在怀里，一股温情汩汩地从心头升起……

    月亮升起来了，照着月儿幸福的脸，映着胜旺欢喜的泪。

后记：一年后，胜旺和月儿抱养了一个女儿，两年后，他俩的亲生儿子诞生。我由衷地祝愿这对有情人幸福永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