农产品地理标志产品背后的产业现状

《反思与重构》-到产业中去

宋罗娜

初闻“盐池滩羊”

在今年9月之前，“滩羊”对我来说还只是一个名词，它是《舌尖上的中国2》中在荒漠草原上的那一团团雪白，是G20峰会和“金砖五国”峰会中的一道国宴美味。那时的“盐池滩羊”四个字，在我的认知中，就跟“阳澄湖大闸蟹”一样，只是中国众多区域特产中的一个，仅此而已。“盐池滩羊” 第一次在我眼前立体起来，第一次真正开始了解“盐池滩羊”以及其背后的滩羊产业，是在上海跟齐老师的一次企业调研当中。2018年9月24日，周一，我跟随齐老师拜访了位于上海对外经贸大学古北校区附近的一家技术公司。在那里，我第一次了解到用区块链技术实现 “盐池滩羊”产品溯源的方案。那时，我刚刚开始把研究兴趣聚焦到区块链方向。

在随后的两个月时间中，我一边继续梳理与“区块链”和“区块链”应用案例相关的论文和行研报告，一边也开始思考和提炼与“区块链”实践相关的研究问题。案头调研的结果，让人沮丧，因为关于区块链技术的应用（如溯源）项目，已经落地并且进入成熟阶段的应用实在少之又少，至少从有限的文献和报道当中来看。但同时也令我和齐老师开始思考，既然区块链技术在相关学者和技术专家看来，都是一项鼓舞人心的，可以解决众多行业痛点的“信任机器”，那为什么落地实践的应用少之又少？我们可以看到，大量的论文和很多区块链技术公司，都专注于区块链技术本身的技术性能提升，那是什么影响了区块链技术的应用？阻碍了区块链技术助力传统产业的信息化升级与管理变革？

我们发现，仅仅依靠现有的文献，实在无法回答和解释萦绕在我们脑海中的一系列问题；在象牙塔里，我们有太多关于区块链的猜想，各种“也许”，多种“可能”，大量“或者”，但更多的是“为什么”。这时，“到产业中去”，去了解，去探索，去求证，似乎就成为了我们“关注技术在现实中的应用”最好的突破口和不二路径。二个月之后的11月23日周五上午，我受齐老师委派参加了用区块链技术解决“盐池滩羊”产品溯源问题的项目内部讨论会，第一次见到了来自宁夏银川的 “盐池滩羊”产业从业者。那时，该项目还处于落地实施前的讨论阶段，换言之，基于区块链的溯源系统还在构建当中，并没有上线。

讨论会间隙，我拿出提前准备好的问题清单，开始了第一次对行业参与者的半开放式访谈，想初步了解“盐池滩羊”的产业现状，以及“盐池滩羊”市场中 “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访谈中，我了解到当地政府及相关企业早有为“盐池滩羊”产品做溯源系统的尝试，但都不了了之，产业上游养羊户的分散居住被归结为项目无法实施的主要原因。在问及“盐池滩羊”的真伪问题时，我第一次听说了“观光羊”现象。观光羊，指的是不在盐池县本地生长，但是却在盐池县本地屠宰和加工，并以“盐池滩羊”的身份参与市场流通的羊只。“观光羊”的存在，扰乱了市场秩序，损害了本地滩羊经营者和消费者的利益。至此我想，驱逐“观光羊”，也许就是用区块链技术解决“盐池滩羊”产品溯源问题的初衷吧。

这次访谈，证实了我们有关“盐池滩羊”产业的一些猜想，如滩羊市场的信息不对称和“劣币驱逐良币”等现象。这时，滩羊产业开始在我的面前立体丰富起来，不再是平躺于论文和网页间的文字，但随之而来的是更多的疑问，什么样的羊才是“盐池滩羊”？盐池滩羊的产业链是怎样的？政府在产业发展中扮演了怎样的角色？ “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存在于产业链的哪些环节？从技术的视角应该如何解决？从管理的视角应该如何解决？在随后的一周时间里，我通过语音访谈的形式，继续加深着对该产业的了解，尝试为我所有的疑惑寻找答案。但是，我很快发现，我能问的问题越来越少了，而我的困惑并没有明显消减。因为首先，我所有关于“盐池滩羊”产业的一手信息来源是单一的，来自于 “盐池滩羊”产业的单一环节参与者，而我有很多关于产业链其他参与者的问题，有关于政府政策的问题，这些问题并不能通过对单一对象的访谈得到解答。其次，我所有的问题都是基于对二手资料的搜集与整理，比起问“为什么”，我连“是什么”都还处于探索阶段，而这一关于产业认知上的短板，如果仅仅通过“电话问答”来补足，显然是耗时耗力又效果不佳的，我需要找到更有效和直接的办法。鉴于我对该产业的好奇与热情，在一连串的问题讨论之后，受访对象主动伸出了“橄榄枝”，邀请我们去实地考察滩羊产业。“到产业中去”的想法，就这样迅速转变成了现实。

调研时间定在了十二月初，为期4天，整个行程安排由当地企业负责。为了进一步明确调研需求，问出更具针对性的问题，我在调研前期，尽可能地搜集汇总了现有的资料，这主要包括三方面的内容。第一方面的资料关于盐池滩羊及滩羊产业，我登陆国家农业部网站，以“盐池滩羊”为检索关键字，浏览了所有的相关信息，整理了有关滩羊产地、农产品地理标志“盐池滩羊肉”和产业现状等相关文件，从网上的官方渠道搜集了与“盐池滩羊”产业相关的一些政策及措施。第二方面的资料关注于产业研究，我在中国知网上进行了中文文献的检索，其中2013年发表的《养羊户行为及其对地理标志保护效应的影响分析——以宁夏“盐池滩羊”为例》和2014年发表的《消费者对地理标志农产品支付意愿的实证分析——以盐池滩羊为例》两篇文章，帮助我形成了对产业链上游的养羊户和下游的终端消费者的初步印象。最后，关于盐池滩羊与其它肉类的区别，我也阅读了两篇有关盐池滩羊挥发性风味成分的研究论文，仅作了解。结合之前的访谈记录，我整理出一份关于盐池滩羊产业的文字稿，把有待验证的一些事实信息用红色字体突出显示，就这样匆忙开启了关于“区块链技术在产业中的应用”的第一次实地调研。

耳听为虚 眼见为实

2018年12月3日上午，我和齐老师的另一位研究生翟琼波一道，从上海虹桥机场出发，历经三个半小时的飞行，于下午1:30分降落于银川市河东机场。除去路途上的时间和相关协调，我们真正有效的调研时间只有两天。2018年12月4日，是我到达宁夏省银川市的第二天。宁夏的日出时间晚于东部，7点半的时候酒店窗外还是夜色蒙蒙，弯弯的月牙和一颗很亮眼的星预示着今天会是个好天气。

早晨9点钟，我们准时出发去大羊为美（盐池）滩羊产业发展有限公司与宋总经理会面。在公司二楼的开放型会议室里，悬挂着一幅中国地图和一幅宁夏自治区地图。我们首先见到了郭总，在聊天过程中了解到目前盐池滩羊产业的最新动态，包括政府正在积极尝试在滩羊加工的关键环节，如屠宰环节，通过抽血进行DNA试纸的检测，来对滩羊的品质进行鉴定和记录；另外还了解到政府今年在盐池县各乡镇出资建设本地养殖场，以农村合作社的方式进行滩羊的生产。包括盐池县农牧厅成立了滩羊协会和滩羊集团来对滩羊产业进行管理。随后，宋总经理跟我们做了讲解，他从基于产地的比较优势讲起，认为中国农产品与土地的关系是千百年来相互选择的结果，什么样的土地，最适合生长什么样的农作物和畜牧是确定的，应该因地制宜去谋求发展，而不应该因为看到某些农作物的销量好，就盲目尝试种植和品种引进，应该尊重本地土地的特性，选择适宜生产的农作物。牛羊这些动物也是一样的，较少的人为干预能够更好的保证品质。

随后，郭总带我们去四季青冷链物流公司进行参观，接待我们的是边塞风集团的销售总监陈总。在了解到我们对食品溯源比较感兴趣之外，陈总向我们介绍了企业目前的努力现状，就是可以做到从屠宰环节到销售环节的产品溯源，但是产业链上游还无法做到很好的管控，目前溯源系统已经在上线和验收的最后阶段。陈总谈到，其实溯源技术已经相当成熟，从13年开始就有做，但是有“搭便车”的现象，为他人做嫁衣。因为产品（系统）做出来，大家模仿造假太容易，所以就是你想溯源到哪一步，我就做到哪一步，但都是假的。技术研发成本比较高，但是模仿成本很低，技术壁垒很低。关于盐池滩羊的产业现状，针对于“观光羊”现象，陈总认为企业内部是能够形成很好的管控，但是产业的监管和调整政府要出政策，但是往往力不从心，目前正品滩羊的数量非常少，所以羊肉价格提升很快，上游的养羊户因为价格驱动，还有可能对基础母羊进行宰杀，进一步影响了正品滩羊的产量，即使政府对每只基础母羊的持有都有补贴。所以陈总发现每年会有一定时期出现断栏的现象，一段时间市场上没有出栏的滩羊。所以我想在羊羔育种方面也存在问题，不知道养羊户对此是如何计划和实施的呢？怎样做才能避免周期性的断栏呢？然后如果加工企业生产，对产量的要求是怎样的呢？关于养羊户，陈总讲资金不是问题，因为当地有滩羊银行，政府也有各种各样的补助，也有专门研究草饲料，但是在饲养环节其实还无法进行规范。这种情况又是否属实？

之后我们到企业的生产加工车间进行了参观，陈总讲到了很多生产工艺的亮点，我的感觉是优秀的产品其实是相似的，包括什么样的滩羊是好羊，怎样的加工工艺是好的，企业间是存在共识的，也都在朝着标准化和精细化的方向发展。另外，联想到昨天下午听四季青研究院的焦总讲农产品价值俩：他说为什么美国的农产品产业各环节参与者都和谐共处，大家都过的很好，是源于他们公开和透明的利益分配方式。价值链上产生1块钱的收益，各环节的利润占比是相对稳定的，所以企业家们要考虑的就是如何把量做大，而不会把心思放在如何对上游压价对下游提价上，来保证自己的利润，这种方式是短视的，而且对上游企业的压价行为会影响上游企业利润，处于成本考虑，势必会影响产品品质。所以目前，部分滩羊企业的做法就是，跟上游的养羊户签订采购合同，对于符合企业收购标准的羊只，以高于市场的价格进行收购和销售，这样养羊户的利益就得到了保障，另外饲养正品滩羊可以享受政府补助，这对正品滩羊的养殖有了动机，而达标收购，对盐池滩羊的养殖行为就有了规范。

之后，我们见到了四季青冷链公司的陈董事长，在听明我们的来意之后，陈董事长对溯源产业的现状进行了介绍，也跟产业链上游溯源的相关实践企业，溯源滩羊的王总进行了联系，一起约了午饭进行交流。陈董事长特别强调了理论和现实的差距，说实践过程还是有很多问题的，也需要信息系统实践的专家去了解和解决行业痛点。但由于时间关系，陈董并未来及向我们说明他眼中的盐池滩羊的产业痛点。

中午，我们去了一家名叫国强手抓的当地餐馆午餐。手抓羊肉是当地的非常有名的特色菜，所以不少餐馆会在取名的时候以“手抓”作为亮点。席间，我见到了王总，并了解到，目前产地溯源方面，因为滩羊产量小，所以每一天的饲养数据都是人工采集，然后由专门人员进行数据上传和储存，他们目前专注于数据的标准化处理。但在是否采用区块链技术方面，他们犹豫的原因主要来自技术和软件开发需要成本投入，但是系统（每年可能需要上百万的运营成本）能带来的收益还不清楚，所以在用与不用的决策上，盐池滩羊下游的流通环节很重要，就是区块链溯源能不能带来更高的产品溢价来覆盖成本，换言之，如果溢价带来的成本大家愿意买单，企业就有意愿去做。

当晚，我通过微信跟齐老师把今天调研的情况做了简单汇报。首先，关于“观光羊”现象，我感觉应该是“盐池滩羊肉”成为地理标志品牌后，为本区域产品带来溢价，吸引了大量的非本区域但同类型的产品持有者通过本地加工来为产品“镀金”，利用区域品牌效应谋取利益，这种“搭便车”的模式，破坏了本地区域产品的培育、生产、加工和销售的节奏。齐老师说这就是“公地悲剧”，政府肯定也是知情的，那他们有没有相关的政策和措施，我们应该重点了解一下。其次，关于区块链技术的采用意愿，我们需要更多的技术实施层面的信息。

兼听则明 偏听则暗

2018年12月5日上午10点，我们驱车从银川市出发，前往吴忠市盐池县。盐池县一共有八个乡镇，分别是花马池镇、大水坑镇、惠安堡镇、高沙窝镇、王乐井乡 青山乡、冯记沟乡和麻黄山乡。我们今天的行程计划是先到盐池县调研溯源科技有限公司的溯源系统的实施情况，然后再拜访下当地滩羊协会，搜集了解一些信息。最后前往麻黄山乡的养羊户家中，进行调研采访。经过一个半小时的车程，我们终于来到了“中国滩羊之乡”盐池县，首先见到的是溯源科技有限公司的冯总。在公司加工车间，冯总向我们介绍并演示了公司的溯源系统。

目前，饲养阶段的数据采集和上传主要依赖人工。在饲养阶段，对于养羊户养殖的滩羊，公司通过组织滩羊鉴定专家和相关数据采集团队上门鉴定和打耳标的方式，对养羊户家中的每只滩羊进行标记和相关数据进行手工采集，之后再上传至公司系统。通过跟当地滩羊协会各分会的合作，每半个月会重新入户对新生羔羊进行标记。虽然该项工作繁琐且具有很强的重复性，但是冯总表示，目前负责该部分的20人团队工作量依旧处于不饱和的状态，可以负担该系统已登记在册的养羊户饲养信息的维护与更新。对于每只滩羊，我们可以在网页上看到政府溯源码、母亲溯源码、出生日期、种类、是否防疫、养殖户姓名以及养殖地在内的多项信息。我们从公司的宣传页上了解到，该公司的滩羊溯源工作是在县农牧局的支持以及滩羊选育场的配合下开展的。但我们依旧对滩羊信息的手工采集是否可被信任持保留态度。

由于时间紧迫，我们本次调研没有去到溯源科技有限公司的滩羊养殖场进行参观。据公司负责人介绍，集中化的滩羊养殖，可以实现滩羊饲料喂养信息的每日采集与记录，可以使养殖环节更加标准化，但这些信息依旧是依靠人工进行记录的。在问及如何保证信息真实可信的时候，负责人讲可以通过草饲料每日数量的统计来检验人工记录信息的真实性，同时，养殖场也铺设了摄像头，具有远程监控的功能。通过调研我们发现，目前饲养环节的信息还无法实现自动采集，冯总也提到了在羊只耳后植入芯片的办法，但是芯片的损坏率很高，而且偏远山区网络信号很差，等等这些因素，阻滞了饲养阶段信息自动化采集的实现。

随后，我们又来到当地滩羊产业发展协会了解情况。接待我们的是协会的贺主任，贺主任向我们展示了一些与滩羊协会和滩羊集团相关的文件，介绍了滩羊协会的日常工作，包括一年二次的滩羊养殖数据统计，滩羊收购的指导价格发布和每周不同乡镇的滩羊交易市场的管理等等。关于滩羊养殖数据的统计，协会采用的是手工统计的方式，建立excel表格进行数据管理，对滩羊仅有简单的数量统计，对每只滩羊并没有追踪、查询、查重和查漏的功能。统计得到的信息在信息质量、信息共享等方面都会存在问题，并不能有效地被产业链上下环节的参与者利用。在问及，滩羊产业目前存在的问题时，贺主任提到了不同批次的滩羊产品，品质不统一的问题，我首先想到的是行业标准化程度低造成的产品品质难以把控，接着，“观光羊”三个字再次出现在了我的脑海，所以我问及了地理证明商标的使用与管理。可惜的是，贺主任表示，滩羊的市场监管是由县农牧局、市场监督管理部门以及滩羊集团联合进行管理的，所以相关情况要去以上机构进行了解，但贺主任向我们提供了一份盐池县农牧局2018年7月印制《“盐池滩羊”地理标志证明商标使用管理办法（试行）》供我们参考。

离开盐池县滩羊产业发展协会，我们驱车继续南下，去拜访位于盐池县麻黄山乡井滩子村的岑书记一家，他是当地的养殖大户。离开县城，两边景色渐渐开阔，屋舍稀疏，秋收之后的土地、草场，远处低矮又连绵的土丘开始占据我们大部分的视野。夕阳西下，我们沿着盘山的小路，起起伏伏，路过梯田，路过沙丘，渐渐深入了麻黄山乡的腹地。路上，我们第一次看到了真正的滩羊，在讨论了跟它相关的众多问题以后，我们终于见到了滩羊本尊，那一刻我的内心是雀跃的。我终于看清了滩羊皮毛上的“九道弯”，我终于看见了滩羊身后那极具标志性的厚厚的长尾巴。在太阳完全落山之前，在手机完全没有信号之后，我们终于来到了岑书记家。岑书记家盖了两间窑洞，两边紧连几间平房，房间跟院子都很宽敞。由于时间紧迫，我们的访谈在进屋落座以后就直接开始了。首先，我请岑书记介绍了他一天的生活，每天早上7点多起床，清理圈舍、喂草、饮水之后就到了中午，下午三点钟还需再清理圈舍、喂草、饮水一次，这还仅仅是最普通的日常，遇到羊羔生产的时候，晚上还要去检查有没有新出生的小羊羔，要单独隔离，照顾它们哺乳等等，工作量大且繁琐，天天如此，而且目前家中只有岑书记的妻子和父亲，三人相互照料。在问及有无困难方面，岑书记表示资金是很大的困难，他已经连续三年提出贷款申请了，但因为条件限制，至今都没有获得审批，而饲养滩羊，用于周转的现金对于养羊户来说也是一笔巨大的开支。这就和我们之前了解到的“滩羊银行”和政府相关的贴息政策发生了矛盾。岑书记表示，滩羊银行贷款需要提供的担保人是有资产要求的，而政府的贴息政策也是在贷款成功之后才能发挥作用，所以当前，还没有相关机构能解决养羊户贷款难的问题。面对滩羊产业下游供不应求的情况，岑书记表示目前并没有扩大养殖规模的能力，原因当然是多方面的，一是人员，如果扩大基础母羊的数量，会增加三人的工作量，所以岑书记家基础母羊的数量是固定的，这就跟我们之前了解到在羊羔满百天之后的羊羔分类产生了出入。二是资金，在没有贷款的情况下，岑书记只能维持一定规模的滩羊数量，如果出现断栏现象，岑书记会通过向其它养羊户收购羊羔的方式进行补栏；同时，岑书记提到，建立现代化的养殖场，需要百万级资金的注入。关于我之前心存疑惑的滩羊育种，岑书记表示，每隔15天，滩羊就会进入发情期，对此他没有任何的人为干预，所以羊羔的出生时间并不受人为控制，这又强化了溯源系统的数据采集难度，因为羊羔出生是自然行为，每天都会发生。晚饭，我们在岑书记吃到了美味的羊肉和充满麦香的荞麦饼。晚饭后，院子里落了一层薄薄的雪，夜晚的麻黄山乡是寂静的，院门外没有一丝光亮。

在连夜返回银川市的路上，我重新开始思考“观光羊”的现象，显然，岑书记家的滩羊，有滩羊协会的统计记录，交易市场上的鉴定，买卖双方对于滩羊的真伪和品质是可以达成共识的，因此上游的交易环节其实并不存在“因质量不确定”而引起的“劣币驱逐良币”的现象。换言之，“观光羊”在屠宰前的交易阶段，并不能因为交易地点在盐池县而获得“盐池滩羊”的品牌溢价。那么顺着产业链继续向下，我想答案变得越来越清晰了，“观光羊”的溢价在屠宰加工后的销售环节开始显现出来，当滩羊变成了“滩羊肉”产品，所有用于交易前鉴别滩羊真伪和品质的方法全失效了，虽然在这种情况下，依旧有资深的行业专家可以判别，但他们的力量并不足以为整个行业把控质量。这时，“观光羊”因为低于滩羊的收购价格而具有了成本优势，所有会有销售企业利用下游企业客户和终端消费者对产品质量的不确定，用“观光羊”产品替代“滩羊肉”产品，同样的，因为有限的产品真伪和品质辨别的能力，相关监管部门也会遭遇监管难题。但“观光羊”现象对市场造成的影响，我们还需要更多的信息。带着满满的有待阅读的调研资料和深深的有关滩羊产业谜团，我离开了银川，期待跟齐老师及其它团队老师一道，拨云见日，从本次调研中甄别一些有价值和行业代表性的问题，继续我们的研究。

写在最后

这次调研，是我当博士生以来第一次独立开展的实地调研，虽然以开放式的访谈为主，但第一次与产业近距离接触，还是带给我不同于案头调研的很多感受。首先，我体会到了一种开放的态度。在短短两天的调研工作中，我感受到了企业和其它相关机构的对于“高校到产业中去”这一事的欢迎态度，我们所有的调研对象对于我们的到来都持非常欢迎的态度，为我们提供了很多的支持和帮助，也坦诚地向我们展示了他们的困惑与需求，我开始真正理解我们学者“到产业中去”的必要性。这让我想起了著名汉学家卜正民（加拿大人）与清史研究专家朱维铮教授的一段对话。卜正民曾问朱维铮教授：“既然我不是中国人，那当一名中国历史学家到底有什么意义？”而朱维铮教授的回答是：“你想象中国是一个仅有一扇窗户的房间。我坐在房间里面，屋里的一切都在我的目光之中，而你在房间外头，只能透过窗户看见屋里的景象。我可以告诉你屋内的每一个细节，但无法告诉你房间所处的位置。这一点只有你才能告诉我。这就是为什么中国历史研究需要外国学者。”我想类似的，当局者迷，旁观者清，学者的身份可以使我们从企业或者产业内部来观察，但同时，我们也具备全局眼光，有串联产业和关联产业的能力，我想这就是“产学研”需要紧密结合的意义。

同时，我也感受到“理论工具”对于调研或者案例研究的必要性。在没有“理论工具”做指导的情况下，我提问的方式是一环扣一环的，我会从访谈对象的回答中，发现新的困惑，然后继续发问，无限循环。在这期间，无论我多么努力地想“不忘初心”，依旧会在一问一答的过程中偏离我原先想要了解的问题，我其实在不知不觉之中开始跟随访谈者的思路，而偏离了我研究的思路。在这时，“理论工具”或者其他案例分析的工具就显得尤为重要，这些工具可能是一份系统的问卷、一张概念图或流程框图，但这都会帮助我和受访对象构建一个大家可以讨论和交流的共识空间，我想如果用理论去指导案例研究，用系统问题去指引讨论的方向，我们将收获更为有意义的结果。最后，我还有一点不成熟的想法，也是受朱维铮教授的启发，那就是研究问题的全面性，滩羊产业目前面临的种种问题，我们都尝试在产业参与方中寻找答案，但同时，我们是不是应该站在更宏观的层面，去跟其它产业做比较，或者放在更大的环境当中去思考，比如教育、比如基础设施建设、比如交通，是不是也跟“盐池滩羊”的产业现状相关，我们又应该以怎样的视角去看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