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十月》杂志2025年第1期“大地之事”专栏刊登了著名作家阿来的长篇新作《黄河源传》。作家阿来两度深入青藏高原腹地追根溯源,对黄河发源、黄河流经地沿途的历史变迁、民族演进、历史传说、考古发现、沿河两岸人民为保护母亲河作出的巨大牺牲、改善生态环境付出的艰辛努力和取得的巨大成就进行了全景式展现,是一部科学与人文、艺术与现实相辉映的力作。他在著作的后记中说:“人与大地,大地与人,本就是相互依存,彼此映照。所以,我写此传,地理层面的自然变迁要写,而民族互动,文化演进,更是书写重点。地理与人文,两相辉映,才是一部真正的黄河源传。”
描写黄河的文学作品很多,但对黄河源头进行文学意义上的探寻、发掘、描绘的作品并不多见,阿来的这部作品应该说填补了这个空白。这部作品与其说是小说,不如说是报告文学更贴切,虽然它并非传统意义上的报告文学,还兼有大量文学创作的成份,但通篇其实都是作家真实的记录和所思所想,就连一些远古传说和历史故事也大都有史料佐证,绝非虚构或杜撰。
作品的信息量、知识量太大了,读这部作品,我们不但能对黄河源的地理概念有具像化的了解,更能通过作家沿黄河流域一路走来的所见所闻,对中华民族千百年来的文明发展产生自豪感和认同感。
说起黄河的发源地,我们大家可能都有印象:青藏高原的巴顏喀拉山北麓。其实,黄河源是一个地理概念,它指得是龙羊峡水库以上,位于青藏高原东北部的黄河流域范围,涉及青海、四川、甘肃3省6个州、18个县、总面积13.2平方公里。这个流域范围也是中华文明的重要的发源地之一。作家为考证黄河源,第一次去青藏高原,首先直奔青藏高原上的玛多县的措日尕则山,冒雨登上海拔4610米的山顶,见到了标志黄河之源的石碑。“基座上碑铭写得清楚:黄河源头。胡耀邦与十世班禅的手书,一个用汉文,一个用藏文。题字时间是1984年。”“碑有力量,让人肃立。我把冲锋衣帽子脱下,肃立,凝视,默想。时间是2022年6月的一个上午。黄河之源,中华母亲河之源,一个中国人,此时此地,此情此景,心里不会不唤起庄重情感。”
怀着这种庄重的情感,作家沿着黄河源头流经地方开始探寻之旅。他的探寻重点是上游黄河,中国西部。他的足迹到过黄河发源地附近的两大湖:鄂陵湖、扎陵湖。在玛多县参观了牧民的帐篷集镇,在唐蕃古道上考证了文成公主进藏的履迹,在果洛大地一处叫作阿依地的小山顶上的祭坛上,看到了“格萨尔王称王出发地”的标牌,由此引发了对格萨尔王传奇一生的联想……在黄河干流上第一个水库,也是第一个发电站龙羊峡电站,作家为在这样的不毛之地建设大型电站的宏伟壮举而感叹的同时,想到更多的“是在改天换地的过程中,对人的锤炼与改变。这样的环境中,容不得人躺平。人必须以默默无闻的劳作,以艰辛的付出,求得环境改善的同时,完成自身的建设与发展。那些在风沙雨雪中,奋斗经年,流血流汗,为共和国建设,为西部地区发展默默奉献,外来的建设者,献了青春献了子孙,他们内在在精神世界肯定是进取而强健的。”在西宁,作家为我们介绍了多种花草树木,如多达20多个品种的野生蔷薇,对源远流长的蔵医学进行了考证;在大通河,在黑河,在黄河第一湾,在作家“贴地飞行”掠过的每一处地方都有令人意想不到的收获……
在作家的实地探寻中,我脑海中雄伟的巴颜喀拉山虽然海拔4824米,但实际的情况“是一座浑圆的山,那只是这平旷高原上的又一处比高原平面高不了多少的隆起。”“在此之前,我和绝大多数人一样,想当然地认为,既然今天黄河发源于青藏高原,那水往低处流,其形成过程就是一个从上往下深切,冲破群山阻隔的过程。原来过程却恰恰相反。”在黄河流域一个叫莫格德哇的地方,作家看到被破坏殆尽的古墓葬群痛心疾首!而据考古研究,这里是唐代吐蕃墓葬。“黄河源广阔的区域,在秦汉,以至更早以前,是诸羌活动的地域。有些遥远的部族或国名,称苏毗、白兰、迷桑,称多迷、称党项。后来鲜卑族的吐谷浑来,雅砻族的吐蕃人来。蒙古族人再来。”这样一个多民族居住生活过地地方,有很多值得后人研究发掘的文明,而唯一能给后人带来鲜活印证的古墓葬却被破坏的干干净净!而“被盗掘的这样空空如也”也不过是在二三十年前!作家面对满目疮痍的盗洞。感叹“视野里山河无尽,没有一棵树,只有绿草绵延,无边无沿。也不知道,这些草要过多少年,才能将这满山盗洞,这人类造成的丑陋创伤尽数遮掩。”
青藏高原的黄河流域虽然有黄河水滋养,但降雨量小于蒸发量,大多地方干旱少雨,沙漠化严重,自然环境恶劣,但“中国人勤劳坚韧,即便是在这苦旱地带,只要有一方土地,有阳光照耀,有水浇灌,就能营造出一片美丽的家园。这些老百姓,就在这一派荒凉中,胼手胝足,营造出一片美丽安宁的绿洲。”处在共和盆地中央的沙珠玉乡全年大风日数51天,水源缺乏,沙化、水土流失现象严重。虽然“在沙珠玉,基于那时人定胜天的理念,抗沙治沙的努力一直在持续,过程堪称悲壮伟大。”但“风沙埋农田,种子露地面,沙丘压庄园,风过苗枯干。”的局面一直没有明显变化。近年来,在生态环境显著改善的大背景下,沙珠玉乡和中国其他地方一样,“林在田边,粮在树旁,农林结合,林茂粮丰。”的景象成为现实。同样是共和县的铁盖乡,曾经是“地上不长草,风吹石头跑。一年一场风,从春刮到冬。”如今,通过光伏电站的建设,大片的太阳能板履盖下降低了水分蒸发,对植被起到了庇护作用,有效遏制了严重的土地荒漠化。这样的人间奇迹在今天的黄河源流域到处可见。
作家第二次进入青藏高原探寻黄河源,从巴颜喀拉山南,即长江上游的通天河进入。如果说,作家2022年第一次到黄河源,虽然见到了黄河源的地理标记,但真正的源头之水却并未真正见到(或描述过),而这次是直奔目前国家层面正式认定的黄河源约古宗列曲,终于见识了黄河源的庐山真面目。“到达那个泉眼跟前了!清澈纯净的水,从湿漉漉的草间,从湿漉漉的泥土中,无声沁出,微微漾动,停蓄在那个泉眼中。这就是黄河最初的第一滴水,第一汪泉!一瞬间,我的身体仿佛有吱吱作响的电流穿过。终于!终于到达了!终于到达黄河源了!我站在泉水前,身体微微震颤,眼中热泪漾动。我看到过许多清冽纯净的山中泉眼,但从未有过这样的感觉。我想,这一切只能是因为,它是黄河之源。”作家激动的心境跃然纸间!就是股小小的泉水,形成清浅小溪日夜流淌,汇聚成众多的沼泽、湿地、湖泊、支流,千转百折蜿蜒下行,从草原上的涓涓细流,壮大成深峡中的滚滚波涛,终成浩荡之势,成为奔腾不息一泻千里的中华民族母亲河!
阿来是一位有社会责任感、有理想有追求的作家。他曾坦言:“佛家有这样一句话:‘物转心则凡,心转物则圣。’我们都生活在物质世界里,如果任由物质世界把自己的理想追求全部战胜、淹没了,就是‘物转心’,物质转化了心灵,人就成了凡人;反过来,‘心转物’,虽然身处物质世界,但肉身生存不是我们的唯一目的,我们还有情感,有审美,有理想,有梦,有远方,当我们用意志、情感、理想去映照物质世界,使它发生新意义的时候,这就是在往圣人的方向前进。”(选自《阿来讲杜甫成都诗》)用作家的笔触为黄河源立传,是一件极其有意义的事情,因为以前没有人做过。从这部鸿篇制来看,虽名为黄河源传,其实是为中华民族的母亲河立传,是一件功在当下利在千秋的好事,值得点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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