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凡一个政权的倒台,都是从内部开始的,正如一株大树的死亡是从根部衰朽。历史就是这样,生于忧患,死于安乐。人也一样,政权也一样,等到人亡政息的时候再回头看过去,正是这个过程。
西晋究竟怎样腐败,看一看晋朝的几件事就知道了。先说这个西晋皇帝的头儿,晋武帝司马炎吧。司马炎的前半生算是个有远略的皇帝,他继承了他的祖先司马懿、司马昭、司马师的衣钵,阴阴阳阳,终于搞掉了曹氏一脉,派大将王濬乘楼船顺长江而下,破金陵,使吴主孙皓自缚而降。魏蜀吴三分天下,到晋朝归为一统,司马炎不可谓不是顺天应时的皇帝。可是,这“幸福来敲门”来得也太突然了,天下就这么宴安了,让司马炎感到实在熨帖啊。他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女人。吴国的后宫,孙皓的女人们都是江南佳丽,5000名啊,都充实到后宫,司马炎的色心大着呢,他要在温柔乡中一个个消受这些美女。可是从谁开始呢,他还挺公平,富有同情心,怕女人之间争风吃醋出了事儿。于是采用一个办法,司马炎想晚上到哪个嫔妃那里过夜,全凭一只羊的引导。他坐在羊拉的车上,在后宫的山山水水之间转悠,迷迷糊糊,羊一边拉车,一边啃草,走累了,在谁家的宫殿门口停下来,就在那里就寝。上有政策,下有对策,这是聪明的中国人的古老传统。于是,有聪明的宫娥就把竹叶柳枝什么的插在房外逗羊来啃,有的在房前洒上盐水引羊来吃。有的宫人因此就得宠了。
所以以后,西晋的皇帝有出息的真不多。司马炎的儿子司马衷,就是那个晋惠帝,听说老百姓在饥荒中饿死了不少,很奇怪,问属下“他们为什么不吃肉粥充饥?”皇帝这个德行,大臣也好不了哪去,奢靡之风,越演愈烈。石崇和王恺比富,石崇用美人劝酒,客人不喝酒就斩美人。于是,八王之乱,天下大乱,五胡乱华,直到司马睿东渡到金陵,王导、谢安率北方士族辅佐王基建立东晋,有晋一脉,虽在江南一隅,才得繁华百年。西晋,黑暗的日子确实很多。有人说,兴,百姓苦;亡,百姓苦。其实痛苦的族群还有,那就是西晋的文人,这些清醒的知识分子。
第一个痛苦的文人就是嵇康,嵇康人很正直,也最有才华,列“竹林七贤”之首。嵇康本来是受曹氏礼遇的士大夫,他认为司马氏篡魏,对司马氏政权便采取“非暴力不合作”的态度,对朝廷的多次征召不予理会。本可相安无事也就罢了。可是,有句话叫做“不怕贼偷,就怕贼想”,嵇康就被黑暗中的眼睛死死盯上了。嵇康好打铁,也是一种爱好吧。钟会,就是那个在《三国演义》中与邓艾“二将争功”的钟会,在嵇康打铁的时候来看他,嵇康鄙其为人,偏偏不买账,这让钟会怀恨在心,终于找机会害死了嵇康。
真正的文人是什么,真正的文人是食草动物,那些当权的腐败官僚却是真正的食肉动物。他们虽然腐败,但是迫害正直文人,这些食肉的动物却不吝惜露出他们的钢牙。他们哪里去想什么痛苦的文人们正心忧天地苍生,他们只想他们如何享受手中的权力,如何想方设法让这些清高的家伙们早日闭上臭嘴。
如果和黑暗的统治者一同合作,也会变成凶猛的动物。但是西晋的文人们觉得高门紫气,难以弥补内心的缺失。于是西晋的文人们选择了逃避。嵇康的好朋友刘伶,就是那个“杜康造酒刘伶醉”的刘伶,常常呼酒买醉,纵酒过度,喝得昏天黑地,怕自己有一天大醉不醒。于是他每天让人背着一个铁锹跟着他,说“死了便就地埋我!”同为“竹林七贤”的好哥们儿阮籍好喝酒也出了名,听说“步兵校尉”这个差事能喝酒,于是申请当这个官儿,因此后人称他为“阮步兵”。阮籍虽然常常喝的酩酊大醉不省人事,可是他的内心却比谁都清醒,要表达他的处世态度。嘴不能说,笔不能写,于是皮里阳秋,好“青白眼”,对他看得上的用正眼看,就是青睐吧;对他看不上的,对不起,白眼,可以说目无余子啊。常言道“养儿像叔”,这阮籍的侄儿阮咸倒是和乃伯一个脾气,安贫乐道,不愿和权贵为伍。有一次,“北阮”把自己家的丝绸衣服拿出来晾,可是贫穷的“南阮”阮籍,就像今天的“北漂”一样穷,却实在有骨气,偏偏挑上竹竿凉自己的破衣服。阮咸是讽刺他们啊,你有华衣,是表面的,你别给我炫富;我有才学,是内里的,很充实。阮咸当然才华横溢,他把从龟兹传来的琵琶加以改进,使音色更加悠美,这个琵琶就是现在的乐器“阮咸”。阮咸当然是“竹林七贤”之一,与他的叔叔并称“大小阮”。所以说,“魏晋风度”是和“竹林七贤”学的,其中嵇中散、阮步兵功不可没。这种风度,后来传到了东晋的谢安石和王羲之辈。谢太傅乘舟风浪不惊,王右军作婿东床袒腹,这就是“魏晋风度”。前一个举棋破秦兵,后一个挥洒写兰亭。
不要太责怪西晋的文人们,不要责怪他们的怪诞,更不要嘲笑他们的谈清说玄。因为他们所处的时代太黑暗了,他们能做到这一步已经很不容易了。关键是,他们宁可牺牲自己的欲望,也要躲避世俗的浮躁,也要保存自身的名节和操守,也要保存内心的纯真,与那浊世做殊死的抗争。他们弹琴作诗行文,让中华的文化如一泓清泉在竹林中唱响古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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