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下实在神奇,竹子中竟然有方的。
那一年去江西井冈山,看到几丛竹子挺立山峦之下,一片卓然傲骨。老俵说,那是方竹。我不信,看它圆润的竹节,直直的,怎么会是方的。我将信将疑,走过去,抚摸方竹的躯干,果然是四角有棱,方方正正,甚至有硌手的感觉。我油然而生敬意,就好像遇到了人中的亢正节士,我的心顿觉释然。联想到如此方正之竹,挺立于大千世界,亿万斯年,经过多少世间风雨,经过多少是非磨难,终以其方直俊秀之资,不卑不显之态,受到世人敬仰。
我爱读史,深信正史之中虽有曲笔,但史家中不乏左丘明、史鱼和董狐、司马迁、欧阳修这样的不屈之笔。他们以血肉作墨,身躯为刀笔,用生命去写下历史。他们宁为强项令,不惧当政者杀头之淫威,也要给人间后世留下真实与一泓清白。史家之言,不予欺也。而史家所记载之卓荦如方竹之忠臣直士更是灿若星辰。他们为民请命,为君立言,为社稷安危弃身家性命于不顾。《明史》中记述的大臣刘宗周,力学孔儒,堪为通才,上忠君,下抚民,清正自警。屡上奏表,数陈当朝皇帝崇祯之过,而不顾崇祯帝的寡恩刻薄和他不耐烦的眼色,更不顾伴君如伴虎时的喜怒无常和雷霆震怒。刘宗周者,真死节顾命大臣也。翻翻《明史》,秉直奉节如刘宗周者不乏其人,这些人,有些迂阔,不正是摸一摸扎手但是又憨正可爱的方竹吗?
我爱竹子之劲节,更爱方竹之憨正。但我不理解王子猷如此深爱竹子,以至于依依不舍,居处左右,遍种好竹,手挥目送,曾指着庭院中的竹子慨叹:“何可一日无此君耶!”;不能领略王摩诘“独坐幽篁里,弹琴复长啸。”的缕缕禅幽;我没有苏东坡在《绿筠轩》中所吟出的“可使食无肉,不可居无竹;无肉令人瘦,无竹使人俗。”的爱竹雅兴;更不能如郑板桥挥毫泼墨,画下风中雨后之竹,吟诵出“日日夜夜画竹枝,画到生时是熟时。”的绝妙诗句。但是我知道,做人要像竹子一样,要有自己的风骨,总要在人生的低谷时,临水高歌“千磨万击还坚劲,任尔东西南北风。”
竹子,非是材与不材之木,不会讨巧于材与不材之间。竹子几乎都有大用。筼筜,箭竹,毛竹,香妃,筇竹,生则如凌云参天,林海苍茫;殒则或建楼宇,或造艨艟,或易汗青,或做直笔,或为羽箭,或成扶人杖藜。竹子,不屈不媚,你何时见过弯曲的竹节?
朋友,当你孤寂苦闷的时候,想想竹子吧。想想它们的遗世独立,想想它们的苍劲葱郁。还有这样的中正贤士挺立世界,和你作伴。与之为伍,不也心情好多了吗?有方竹可以欣赏,可以为楷模,倒是可以真的不虚此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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