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生无悔做盐工
(2023-05-06 20:32: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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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春季号 |
李波
我的父亲李学明生于1936年,身份证上的11月16日(农历九月初九)是听二奶奶说的,因为我的奶奶40来岁就因病去世,父亲小时候从来没听说过自己的生日。奶奶去世时撇下6个孩子,两男四女,父亲排行老大,肩下有一弟四妹。为了帮爷爷担起养家糊口的重担,父亲一天校门也没进,从小就跟爷爷干农活,学编盖甸、炕席,补贴家用。常常为了赶集,整夜整夜地编,有时编着编着就歪倒在正在编的东西上睡着了。每当此时,爷爷常常暗自落泪,但他也没办法。
1959年3月,莱州盐场扩招工人,二叔报名并被招工入场了。但二叔没干几天就腿疼,回家休养,父亲去替二叔干活。后来二叔又生“炸腮”(腮腺炎),爷爷又让父亲去替二叔。等二叔的病好了,回去上班时,盐场领导说,不用换了,反正你们亲兄弟,谁干都一样。当初国家还没有退休这一说,人们都以为在哪干也是干,并且在盐场干活还挺累,不如在农村。当初二叔可能就因这没有坚持要留下。事后场领导说,当初之所以要留下父亲,因为父亲干活实在,能干又肯干,身体也好。
在此后的多年中,父亲工作优秀,年年先进,尤其是担任组长以后,他所在班组每年的产盐量都在全场遥遥领先,不仅年年得奖状,更几乎是天天场里的大喇叭表扬。父亲被表扬久了,有人不服气,尤其是土山当地的原盐民工人,他们觉得自己祖祖辈辈晒盐,有祖传的秘诀,怎么就干不过一个“山草种子”呢?父亲更不服气:“什么山草种子?你们不是人?什么不是人学的?”后来,有人竟然找到场部领导,要求到我父亲所在的盐田去查查,看看有没有什么“猫腻”,场部还真组织相关人员去调研了。问我父亲,你们是怎么干的,产量一直比别人高?父亲说,晒盐与种地差不多,一靠面积,二靠上心。没有地,哪来产量?大家这才发现父亲所在盐田的周围,还有不少大大小小的“荒圈”,那是父亲带领同事们利用业余时间开垦的“自留地”。父亲说,多几分面积,就多几分产量。另外,父亲手下的盐田维护得好,渗漏少,同样的卤水量和同样的盐滩产量自然高。父亲说,另外还有两个字——“用心”,就是每天早上班,晚下班,中间多观察。上班比别人早点儿,到现场看看当天的工作安排,备足备好所有物料、工具,最大程度减少“窝工”现象。这叫作“宁肯料等驴,不让驴等料”。下班比别人晚点儿,看看还有什么没干完的,明天准备干什么,怎么干,这叫“有钱难买回头望”。平日注意观察和研究天气,千方百计做好防雨工作。别人都是下雨往屋里跑,父亲他们则是要往盐田跑。这叫“雨前抢一时,胜过晒三日”。这次调研在全场引起了轰动,并且掀起了“向李学明学习,改造盐田扩规模,精耕细作增单产”的活动。几年下来,莱州盐场的盐田面积成倍增长,单产记录也不断刷新。但无论全场单产怎么刷新,父亲所在工区一直是名列前茅。
1967年3月,为了支援内蒙古吉兰泰盐田的建设工作,原国家一轻部盐务总局决定从全国各大盐场选调一批人员到吉兰泰盐田帮助建设工作。父亲被选为莱州盐场25名援吉队队员之一。听说要到北京集合,不少人都红了眼。当时别说进京住一轻部招待所,就是进一趟北京都是想都不敢想的。有人找到场部领导问:凭什么让他去?领导说,凭他能干啊。支援建设是去干活的,不是去旅游的,更不是耍嘴皮子、吹牛的。那人说,谁耍嘴皮子吹牛了?不比试比试,怎么知道谁能干?领导一看不比是不行了,就找到父亲商量。父亲说,没事,比就比,我不怕。于是场部就组织了一场挑战李学明的比赛活动。
比赛第一项是扶沟。选同一条卤水沟,划为两段,抓阄上位。看谁先合格完工。哨声一响,只见那人急急忙忙,看似挺快,但其复抹率很高,该一下的事,他常常要抹两三下。而父亲呢,他不急不忙,抹锨上泥像是长了眼睛,而且所出之泥也像是长了吸盘似的,泥到生根,不脱不落,步步为营。开始看似不快,但不一会儿,就超过那个挑战者,并且超他的距离越来越远。最后,父亲轻松获胜。事后父亲说,这叫“别看你忙得欢,我是一枪一个眼”。
比赛第二项是推车扒盐。在同一块盐田,选两档盐垄,也是抓阄上位。这次比的看谁先把盐运到指定位置。这次出场挑战的是一位车轴汉子,力气不小。比赛开始两人看不出有什么差距。转眼间到了开饭时间。领导说,先吃饭,吃完饭再一起开始。但那人自信比我父亲有“抻头儿”,说他不用吃,谁爱吃谁吃。父亲心里有数,不能和他硬拼,便坐下来休息一下,抽支烟,然后掏出提前准备的几块饼干和几两白酒。那人一看,也暗中窃喜,心想:你吃吧,我趁这功夫再超你几车。父亲早已看出那人的心思,不慌不忙,抽完烟,吃完饭,喝完酒,起来伸伸腰,踢踢腿,朝双掌上吐了两口吐沫,拍得啪啪响,接着追赶!父亲经过这一休整,明显体力恢复不少,步伐越来越快。而那个挑战者步伐早已断崖式下滑。最后已出现摇晃现象,结果父亲获胜。父亲说,这叫“磨刀不误砍柴工,有劲不在挽辫子上”。
比赛第三项是“修圈”,即修补盐池底部烂泥破洞。盐池底部是盐田的聚宝盆,能不能产盐,产盐多少,与这有很大关系。如果这东西搞不好,卤水会渗漏跑掉,产量必减。这项工作一直属于“技术活”。以前都由土山当地的原盐民把持着。比赛如期开始,两人都不慌不忙,按部就班,那人更是信心满满。只见父亲“开挖,除旧土,填新土,加卤水,搅拌,脚踩……”一丝不乱,有板有眼。最后,经过比较所修部位的表面硬度(即抗压度)、卤水渗漏度,还是父亲获胜。围观的工人和评委们都纳闷:人家是祖传,你老李是从哪学的?父亲说,为了学习这门技术,我不单单在工作期间认真观察,向老师傅学习,还曾多次利用休班时间到附近村庄找有技术的老师傅请教。
经过这次比赛,挑战者们都服了,父亲的名声更大了。1967年3月,父亲如期与其他24名同事,在场领导孙祥秀和基建科长王同元的带领下,参加了支援内蒙古吉兰泰盐田的新田建设工作,并圆满完成了工作任务。1968年父亲与同去援建的同事们在北京人民公园合影留念,每人手持一本红皮毛主席语录,胸前佩戴毛主席纪念章。现在我家还保存着父亲的这张照片。
睹物思人。我仿佛听到父亲生前那自豪的声音:我到过北京,登过天安门,进过人民大会堂,我这辈子值了,永不后悔!
作者简介:
李波,莱州市作家协会副秘书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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