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娘和我们

(2023-05-05 15:33: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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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3年春季号

北山南水

多年以前老娘曾说,有个算命的给她算过,她会在秋天走。今年9月15日,在几经病痛的折磨之后,她走了,正是秋天,台风“梅花”为她送行,大雨滂沱。
            
         
娘的前半生几乎被负面词汇包围,穷困、受气、吵架、还债……嫁给父亲,就是这一切负面词汇的起点。爷爷早年闯关东,后在大连做生意。生活安定后,把奶奶接了过去,但奶奶思乡情结极重,非要落叶归根。二人吵架之后,奶奶领着姑姑返乡了,肚子里带着我父亲。父亲出生后,懵懂的他尚不知道,等待他的是债务如山。一个女人拖带着俩孩子,没有劳力,却要张口吃饭,因此欠下大队一屁股债。姑姑出嫁后,父亲承接了全部债务。父亲从懂事起就开始干活还债,直到结婚的时候,债务也没见瘦。相亲的时候,他连件像样的衣服也没有,向本家兄弟借了一件白褂子,靠这件白褂子,把媳妇骗到了手。若干年后母亲说起往事,她看着我爹笑嗔说:我被你爹骗了,那时候真傻,人家给我说亲的有木工、有瓦工,都是手艺活,肯定不会很吃苦。但是我就看上你爹了,他长得比别人好看,穿个白褂子人模狗样的,哪知道褂子还是借的,我是自己跳进了火坑里。
父亲是一个特别单调的人,不会打扑克不会下棋不喝酒。不干活的时候就是抽烟,或者发呆。1959年,母亲21岁的五彩斑斓青春一头撞进五味杂陈的人生,18岁的父亲从此多了一个人陪他还债。这一年正赶上史上著名的“大饥荒”,穷的啥吃的也没有。野菜挖光了,树叶吃光了,最后树皮也没了,母亲只好找姥姥接济。姥姥家里也没多少余粮,给了一点上年留下的地瓜叶,地瓜叶有点发霉,夹杂着很多老鼠屎——当时算是好东西了。
如果说这饥肠辘辘的三年是一场急病,那么无止尽的穷困如病去抽丝。一家人忙活一年,还不够还债的。家里穷,别人就瞧不起,或者背后嚼舌头诋毁,说母亲好吃懒做,把家败光了;或者在某些事情上直接给你难堪,比如说“随礼”。农村各种喜事,有人情往来的都要送上贺礼,无非是鸡蛋啊,桃酥啊,或者给一点钱。母亲生孩子的时候,有人随礼送来两斤蛤蜊。那时候蛤蜊几分钱一斤,送礼给这个相当于直接骂人了。俗话说,“人争一口气佛受一炷香”,母亲脾气刚直,眼里揉不得沙子,别人欺负上门,也无法一味退让,这不得不吵的架,自是吵得憋屈,白天为自尊争战,半夜在被窝里抽泣。我大约五六岁的时候,有一次夜间被嘤嘤抽泣声弄醒,第二天早晨见她眼圈发红,情绪低落。
我时常想,老娘嫁给父亲就是来替我们背负苦难的吧。她共生育两儿两女,长大成人的只有大姐和我两人。二姐因病去世的时候我还没有出生,我有点印象的是我哥。我哥和我各方面几乎相反。我长得文弱、清秀,邻居大妈、婶婶总是叫我“小闺女”、“小嫚”。我哥长得虎头虎脑,像个纯爷们。在我大约7虚岁的时候,他在大口井溺水而亡。送葬的那天,我们家逼仄的小胡同里到处是头扎白布的人,各种哭腔杂陈,然后慢慢走远。大儿子的夭折,让人生灰暗的妈妈更加绝望,她哭得死去活来。从那个时候开始,母亲对我特别溺爱,她只有一个儿子了。
生活艰辛,并没有湮没母亲对生活的热爱。我们家有一丛茂盛的蔷薇,每年春天,葱绿的叶子就爬满了西南角好大一面墙;到了五月,粉的红的鲜花盛开,花香四溢,蜜蜂飞舞。这些蔷薇是母亲婚后所种,不知种于何年,不知来于何处,只知一路伴随,从半泥半石的土胚房子到后来的两次乔迁。葳蕤芬芳的蔷薇,让破旧的泥土房子生出诗意的气息;像乌云的阴沉冬日透射出几缕金黄的阳光。母亲下葬的时候,我特意放了一束干花,希望她睡梦里有花相伴。 

         
尽管家里穷,但是母亲收拾得很整洁,地面、桌子、窗户,一尘不染,家里规规矩矩,整整齐齐。衣服没多少,但必定洗得干净叠压得整齐,哪怕是补丁也给整成艺术,针脚细密,别有韵味。母亲常说,宁可少吃一口,也得穿戴整齐,不能出门丢人。随着年龄的增长,我对过年早就没啥感觉了,也不当回事,再说村里的土路毕竟脏,拜年转一圈回来,一身正儿八经的西装革履很快就脏兮兮了。有一年过年回家我穿的都是平常衣服,裤脚甚至有破边,被母亲发现了,当着我和媳妇的面好一顿“数落”。母亲平时从不说媳妇一句不是,为这事正儿八经说几句是很少见的事情。从那之后,每次回家过年,老婆总是叮嘱我一定穿套新衣服。老娘是个穷得有尊严的人,衣服就是她的门面。
那时候农村收入途径很窄,男人种粮食,女人就养个猪、鸡,赚个生活零用钱,就是俗话说的“从鸡屁股掏学费”。除了卖个鸡蛋,农村还有个词叫做“粜粮”,就是把贵的粮食卖掉,再买回便宜的粮食,赚个差价。比如,小麦贵、玉米贱,就把家里的小麦卖掉,换点玉米回来。赚点差价留做补贴家用,比如油盐酱醋、学费等。哥哥去世后,妈妈通常都把我带在身边。我随她一起去赶集,陪她卖鸡蛋、粜粮。母亲肯定没听说过“学而优则仕”,但她觉得学习是一项高贵的事情。我发现老师经常从一本《小学生数学习题集》上给我们出题做,我就向母亲要钱买,母亲当然没有犹豫。这本书五毛钱,当时大约相当于卖掉4斤小麦再买回4斤玉米的差价。
后来政策放开允许搞副业了,父母就种蔬菜卖,后来又种大棚。大棚下菜的季节,都是天冷的时候,收回的蔬菜父母要整理、捆扎,经常干到半夜,我已经睡醒了一觉,他们还在忙碌;天还不亮,他们就推着自行车或者小推车到集市、邻村去卖菜。我1986年上的大学,一年费用大约900元,主要靠他们卖菜挣来的钱。
村里多数是低矮的土坯房子,风吹雨淋久了就需要翻新。翻新房子,都是找人推小车搬运石头、土坯,父亲给很多人家帮过工。到我家翻盖的时候,没请人,因为管不起饭,都是我父亲推小车,母亲拉车,一车一车自己搬的。土坯房子,下半截是天然的石块垒砌的,上半截是土混合麦秸草的土墙,房顶也是泥浆插上麦秸草。这样简陋的半泥半石房屋,也是父母从咸盐粒里抠出来的,是“抻腰筋”的极限了,直到我上大学的时候,两扇街门的木板还是好几个窟窿,他们没有余钱换两扇完整的好木门。第二次翻新时我已经就业了,第三次是旧村改造搬迁(自家要出部分差价),后两次我就有钱出资了。
大姐初中毕业后就下学就业。她学习很努力,成绩也不错,有很大机会上县一中。家里拮据,供两个孩子上学很困难,或者也有重男轻女的原因,把上学的机会留给了我。姐姐下学后,家里挣钱多了,收支状况终于明显向好,有一年年底村里结算发了1000多元,这是破天荒的大事,过年的时候家里特意多放了几挂鞭。其实,这也只是家里财务大为改善而已。在我就业后母亲曾偶然提及,直到我大学毕业,家里还有一点“饥荒”。这个时候,离她嫁过来已经三十年了。
最给母亲长脸让她扬眉吐气的事情,是我考上大学。我们村子900户左右,在我之前考上本科的只有两人。母亲因为我考上大学而精神焕发,腰板挺直,大宴宾客,放了几挂鞭,很是热闹显摆了一下。

         
晚上我在油灯下写作业,母亲在旁边纳鞋底、缝补衣服,做些活计。因为学习太投入,忘了油灯的存在,头逐渐靠近灯火,哧啦一声,头发被烧焦了,一股烧家雀的味道弥漫开来。母亲一笑说,看你,又走神了吧?期末的考试出来结果后,母亲会问得详细一点,考得好,就说,别骄傲,好好学。考得不好,就说,找找原因,下次好好考。
母亲带着我做过两件很奢侈的事情。有一次母亲带我赶集,忙完了带我看电影。那是我此生第一次也是唯一一次和母亲进影院,看的是朝鲜电影《卖花姑娘》,那氛围那感觉让我惦念一生。另外一件事是下馆子。好像全县城也只有一个人民饭店。一进门,感觉饭店好大,很亮堂,闪耀着耀眼的光彩,我有点晕眩。我记得吃的是油条,还买了几个点心,很好吃。这两次经历,对当时的母亲来讲,肯定是高消费,她怎么就舍得?而对我来说,感受复杂,终生难忘,每每回想犹如梦境。就业后,无论见识到多大的场面、吃多大的席面,都是浮云,远没有这两次印象深。
初中学习繁忙,和母亲交流就少了。高中住校,生活很艰苦。冬天的时候早晨五点起床,五点半跑早操。脸盆的水冻成了冰坨子,用手上的温度热气在冰坨子上捂几下,融化出一点水,擦擦脸。每周四吃一次包子,包子里有白肉膘子,这是每周一次的节日,每人限定两个。最常吃的玉米面窝头,粗粗砺砺的玉米面粉很拉嗓子;一碗菜汤,汤多菜少,几片青菜叶子孤孤零零浮在上面,蚜虫漂泊在汤水上。吃不几口,菜叶子就没了,我把蚜虫往边上吹一吹,就着菜汤吃窝头,不然粗面窝头咽不下。一个月回家一天,第一次回家的时候母亲问我生活怎么样,我大体说了一下。后来,我姐每月骑着自行车给我送一次水饺。那时候,水饺就是最好的饭了,只有过年过节才吃。有一次邻居大婶到我们家串门,正好看到给我送饺子,很是诧异地问,今天过什么节?每每想到这些事情,就勾动了我心底最柔软的地方。
    
         
母亲不喜欢大鱼大肉,喜欢吃水果、点心。她年轻的时候在生产队的果园干活,有时候处理落地果或者烂果、等外果,生产队就分点或者便宜处理点,所以我小时候常吃烂桃烂果,直到现在水果坏了也不舍得扔,把坏掉部分抠掉再吃。就业后一直在烟台工作,回老家的时候常常给老妈买些水果、点心。水果方面,老婆比我专业,本地水果不新奇了,老婆就买一些南方的,比如芒果、榴莲、火龙果等,让老妈尝鲜。后来又从网上买了一些我都不认识、甚至没听说过的水果,比如百香果,还有像地瓜一样的雪莲果。点心方面,女儿更专业,注意到奶奶愿吃奶油,就选购一些带奶油的点心。母亲前半生疾病缠身,后半生越过越顺心,虽然去过几次医院、动过几次手术,但是诊治效果很好。腹中一团作怪的气,后来竟不知不觉自愈了。她八十的时候,反而愈发健康,有点苦尽甘来的意思,这让我很欣喜。
和漫长的苦日子比,好日子太过短暂。去年清明节回家,得知老妈一直胃不舒服,老婆说带她回烟台看看吧,结果是晚期胃癌。医生诊断不适合手术,就做化疗。每次化疗住院7-10天左右,我送她回家休息20天再接回医院化疗。总是住院,老妈很烦,多次说不治了。又抱怨说,这个破医院治了这么久也治不好。又不能直接告诉是胃癌,只好找个别的说头糊弄,她发了一些牢骚也只能无奈。
化疗结束之后就吃靶向药。母亲病情一直挺稳定,也没有大的疼痛。到今年6月病况稍有加重,就把她送到一家医养院,做一些简单的医疗处理。如果就这样延续下去,母亲会平稳地度过最后的时光。但是在医养院住了一个月左右,她不愿意住了,非要回家,可回家不到一个周,她从炕上下地,给摔着了,尾椎骨骨裂,只好再次送回医院。她躺在床上不能动,时间久了,后背、臀部开始长褥疮,听说某村某家祖传膏药有效,我和姐姐就去买膏药糊;临床的病号家属说某种中药粉末管用,我们也买来用。最终效果都不明显。
每次回去媳妇都给她按摩,喂她吃东西。后期她吃东西也没劲了,媳妇就鼓励她:妈,多吃点,多吃东西才有劲,才能早点下地。不知道是她对下地尚有一线希望,还是给儿媳妇面子,明显多吃了一些。一次按摩完了,媳妇跟我说:妈的皮肤很粗糙,跟蛇皮一样,看样子营养跟不上了。我们能做的太有限,更多的是被动等待。
老娘最后的一段时光,是她身心颇为痛楚的时段。她最初对治好病抱有期望,摔断骨头后又盼望能早日下地,就在这种期许中一日不如一日,生命之火日渐衰微。她几次说,扶着我下床,老这样我就瘫了,还能死在床上啊!可她翻身都困难,如何下地!我每周末从烟台回医养院,都不忍看她的脸,颧骨日隆、身体蜷缩,眼见的那一天不远了。这种数着日子等待告别的煎熬,很是压抑。母亲下葬那天,我跪拜在滂沱大雨里,按村里习俗行各种叩拜礼,我没有流泪。她受的苦已经够多,希望此生已修行圆满,能脱离苦海飞升到更高维的世界。
买了私家车后,我想带父母去看看风景,可是母亲晕车严重。在滨医治病期间,每次坐车都要在肚脐上贴上姜片,再吃一粒晕车药。有一次出院后,我特意拉她去就近的养马岛转了一圈,算是圆一下带她旅游的心愿。她只说了一句,“海阔(可)真大啊”。老婆提议在县城买了一套房子,打算让父母去住,可是还没装修完,母亲还没看一眼,就走了。还遗憾和父母的合影太少,最后一次合影是在县中医院。结果已经确定了,我想给她留下遗照,但不能明说,只好用手机拍了一张我与她的合影。照片里的我与她,看上去笑容动人,可我心里是难言的酸楚。
她走后的日子里,有一声叹息长久压在心头。

作者简介:
北山南水,本名修建奎,山东海阳人,有诗歌作品发表于网络平台和纸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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