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家豪

梦牵魂绕的小山村里，人们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祖祖辈辈都在土里求食。那里的孩子儿时最大的梦想，就是走出那片深山，看看外面世界的精彩。

奶奶院子里的那盘粗砾坚硬的青灰色老石磨，时常潜入我思乡的梦里。

一盏油灯静静地吊在转动的磨顶上，昏黄的光晕里，瘦弱的奶奶腰眼倚着一根槐木棍儿，一步一步移动着坚定的脚步，沉重的石磨一圈圈儿有节律地闷哼着转动，乳白色的豆汁，从磨盘四周缓缓地流泻下来，与漫天的星光遥相呼应。

然后是挤豆渣、煮豆浆、点豆腐、压出水分……这样忙到半夜，豆腐就做好了。翌日天刚蒙蒙亮，奶奶就挑起豆腐挑子，随着“梆——梆——”的梆子声，大街小巷里就走来了奶奶的豆腐。晌午过后，豆腐将近卖完的时候，忙了大半夜又半天的奶奶才能回到家里吃上一口热乎饭。

春夏秋冬，寒来暑往，年复一年，奶奶用一双小脚，一盘石磨，养活了一大家人，供出了父亲和叔叔两个大学生。

有一年春节回到老家，父亲执意要为奶奶洗脚，在父亲的软缠硬磨下，奶奶终于脱下了袜子：干瘦的脚踝皮包着骨头，严重畸形的五个脚趾已无法再分开。捧着奶奶的这双把他送上大学的为脚，父亲的眼泪像断线的珠子，无声地滴落在水盆里。

儿时的画面就这样镌刻在内心最柔软的深处，那么清晰，那么绵长，随着车轮的滚动，一帧一帧地在脑海里翻过……

父母工作几经变迁，我也学习越来越繁忙，阔别故乡已近十载，梦中的那盘石磨可还在？我真正有了宋之问“近乡情更怯，不敢问来人”的惶恐和期待。

车子停稳，眼前的景象，让我有些眩晕，这还是我的故乡吗？

村子中央陈列着一排排整齐划一的二层小洋楼。小洋楼后面是一片片红顶大瓦房，统一的样式，统一的布局，整齐有序排列着。宽阔的柏油公路，洁净的街道，健身广场、文化广场、超市等一应俱全，老人孩子们喜笑颜开，满满的幸福感就洋溢在那里。

奶奶家是五间大瓦房，大四合院，窗明几净，客厅卧室厨房比我们家的大多了，暖气天燃气也入户进家。冰箱空调洗衣机彩电样样齐全，还有网络覆盖，奶奶说最近还学会了使用智能手机，天天不重样地看戏看小品。

唯有那盘老石磨不见了踪影。

奶奶说，老石磨被人买走了，说是用它干什么旅游的用处，奶奶没听明白。“反正也用不着了，有人拿去用，总比扔那闲着强！”奶奶边说边拉着我坐在她的身边。“那大家伙儿吃豆腐怎么办？”我还是惦记那盘石磨。“这孩子，现在都是机器磨豆浆，还能没有豆腐吃！咱村的企业办得可好了，利润年年翻着倍儿涨，村民年年分红，咱家再也不用天天卖豆腐求生计了。我现在是天天去跳广场舞。”奶奶笑得那叫一个灿烂！

吃完饭，我走出家门，想找找儿时的那些记忆，可是，泥泞的羊肠小道不见了，牧羊人那粗犷而略带凄怆的歌声消失了，儿时最爱的草房屋檐下透亮的“冰糖葫芦”自然是没有了，南墙下穿着破棉袄抄着双手晒太阳的爷爷们，肯定是正在暖气房里耍手机、拉呱、抽烟、喝茶水……

那盘石磨承载的斑驳陆离的旧时光，随着时代的变迁，必然会沉淀于历史的长河，淹没在人们的幸福生活中，成为一去不复返的记忆——我拿着一串甜甜的冰糖葫芦，边走边想。

作者简介：

张家豪，山东省烟台第二中学 2020级11班学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