另一条河流
(2022-11-19 18:58: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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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22年秋季号 |
刘颖
有一天,我翻看20多年前的大学毕业纪念册,发现一位同学的留言竟然是:“因为你的性格,你将来最适合做老师和诗人。”当年的玩笑话一语成谶,我做过20年教师,也果然成为一个诗歌爱好者。不敢称自己是诗人的原因是,走在诗歌探索的路上,我至今也没找到什么宝典,就回顾下阅读和创作两方面的经历。
关于阅读,鲁迅文学奖获得者,现任《人民文学》副主编的徐则臣说,写作更重要的是阅读,“当你可以像招魂一样,把自己已有的阅读召唤出来时,才是真正的读开了”。我的读书理念正是如此。如果日常生活之外有十分钟闲余,我选择用七分时间来阅读,三分时间来写作。
阅读一定是有方法的,包括书籍的选择。我比较喜欢难度阅读的方式,选择认知水平线之上并需要我踮起思维的脚尖才能理解的作品。事实上一本再好的诗集如果有二分之一值得品味的作品就不错了,为了保证阅读效果,我常常把佳作做标记,回过头再细读。而精读的过程,往往会形成一个庞大的阅读体系。举个例子,我曾读到一首把抽象概念具象化的诗歌《有一匹马来过》:“深夜/月亮并未出现/有一匹马走进楼梯上/走进屋子/它抖动着鬃毛上的雨水/蹄子在阳台和书架之间走动……”很显然,这匹马只是一个意象,你可以给它任何定义:美好的感情,一种陪伴,一种思想等,现代诗的迷人之处就在于它的多意性和模糊性。这首诗就是把抽象的感情具象化的例子,读完之后,我做了两件事情,一是着手去记忆中或者借助网络去收集整理这一类的诗歌典范,进行比较阅读。像沃尔科特的《力量》:生命将不断把草叶砸进土里/我羡慕这暴力/爱情是铁/我羡慕碎浪和岩石之间的野蛮的交易……另一方面,我去搜索有关抽象化具象的诗歌理论。这两件事情做完了,我把理论和诗歌打印出来,装订成自己的知识小册子,用以指导自己的创作。像这样,我已经拥有自己的多本“诗艺”,有关修辞方法的、结构方法的、时间和空间处理的、如何由物及人的。有了它们,在我内心对生活有感应时,就可以从这些方法中得到启发形成诗作。
我读诗歌,常常是用解剖的方式,把一首好诗掰碎来读,看开头起笔的方式,句子与句子之间如何推进,结尾如何收束。除了学习诗歌的技术,琢磨进入一首诗的思维方式,琢磨如何以深厚的情感完成诗歌的沉浸性,也是特别有意思的事儿。
我一直保持做笔记的习惯,学习诗歌的短暂几年里,我抄写了十几本笔记,写完一本,我再回过头去复习一遍。
再说说我的诗歌创作方式。
文学作品来源于生活,诗歌和散文一样,都要从日常中提取材料,并用各自的艺术方法凝结成具有作者风格和个性的作品。我发现自己比较满意的作品,都是从现实的深入中得到的灵感。我不知朋友们看没看过最近的院线电影《隐入尘烟》,扮演男主角马老四的演员演得太棒了,我觉得他就是我坐在小板凳上的乡亲,就是我赶着马车的邻居,每一个皱纹每一个低头的动作都是。从影院回到家,已经深夜11点半,我百度了下,原来主演非演员,是货真价实的西北村民,他没有演,他只是在电影里过日常生活。他是目前我看的所有影片中,最打动我的一位演员。第二天晚上,我又去影院刷了第二遍。电影是艺术,诗歌是艺术,散文是艺术。这次观影给我最大的震撼是艺术的本质和方法之一:真诚朴实具有亲和力和唤醒力,只有经验之真,生命之真,才会更好地产生艺术之真,诗意之真。说白了还是那句老话:修辞立其诚。
我不是一个聪敏的人,只有少数诗歌一挥而就达到满意,大部分情况下,我喜欢反复修改并享受这个过程。我有酿酒的经历,喜欢自己酿水果酒,当水果在白酒中浸泡三个月的时候,还会有些白酒的冲劲。一年之后,去掉了火气,口感柔和醇厚,余味绕梁。我写诗也有同感,写完一首,我会放一放。可能一周后改改,一月后改改,直到自己满意为止。事实上,永远不会有绝对满意的作品,即使发表过的也有遗憾。但是,如果对文字有态度,取其上而得其中,这样出来的文字会更好看更接近内心一些。
当然,我也有硬写的时候,当书写成为惯性,不写就感觉丢失了什么。只要起笔,写着写着可能就有主意了。美国作家克洛斯有一句话:“根本没有灵感这回事,要卷起袖子,才有艺术。”艺术本身有神秘性,诗歌也是。这种神秘并不是说诗歌是多么高蹈的东西,而是当一个人沉静到深处,思考人与自然、人与人、人与自己关系的时候,诗歌的通道经常会送给你一些冷不丁的答案,这就是诗歌送给热爱者的礼物,诗歌与诗人的品性是互相成就的。当有所语却不知如何语时,把想到的写下来,哪怕它只是散文短文。然后淘米般,一遍一遍过滤后,脱胎换骨的时刻便水到渠成。
大自然是全息统一的整体,任何一部分都饱含着精神的信息,只是潜显程度不同。我对自然有一种特殊的亲近感,我甚至会单独跟它们在一起亲近几个小时。有一个黄昏,我趴在小区草坪上,看一朵蒲公英用了两个多小时闭合自己的全过程。在这两个小时的时间线段上,我获得了与大自然深度对视的精神空间,获得了将个人经验提升为普遍性生命经验的感受。因为偏爱,我诗歌中以草木做题材的作品相对多一些。
我们常常说神奇,其实对任何事情专情,久了神就上了身,写作也常有这种现象。“如果你变成一个磁铁,钉子、螺丝帽、铁丝棍都往你身边来。”诗歌是特别神秘有意思的事儿。如同占卜,占卜用的是龟壳、蓍草、铜钱等,而诗歌用的是文字用意象,就我短短的写作经验而说,常常是起笔时和落笔时的方向不一致,你想表达的和随着笔墨流动而最终抵达的根本不同,在写的过程中,一些神秘的灵感,跟飞蛾一样,悄悄地扑进你的文字的闪光处,揭开微观与宏观之间丝缕的联系。这也是我喜欢诗歌的一个原因。
因为热爱,我常常是开着车忽然有所感悟,就赶紧在路边泊车,写一写。有一次,我跟诗友谈论诗歌,忘了在莱山下公交车,坐到牟平去了。像这样因为诗歌做过站点还有好几次。
我们手中的笔不是笔,它是创造的工具。诗歌,如果不能让人沉浸,不能带来陌生感,不能让人回味,不能哭,不能笑,那不能成为成功的诗歌。总之,手中的笔,能搅动起什么才算有意义。
散文和诗歌最大的不同是,散文要好好说话,而诗歌是不好好说话。但是无论怎么说,我们都追求从心里走出去的文字有光泽有温度有气度,它是我们的心灵史,是我们个人的文明史。如果生活是我们的一条河流,那么文字是我们的另一条河流,它隐秘在我们的身体里,带着我们流向自己的瓦尔登湖。所以,在座的我们都是幸运者,有神秘的长情的文字伴侣,我们的人生不那么孤独。
愿我们的文字朝着我们内心要求的方向走下去,走多远不重要,重要的是,这条河流一直流下去,我们以此获得人生的润泽与富有。
作者简介:
刘颖,山东省作协会员,烟台市签约作家,芝罘区作协常务副主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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