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
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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芙蕖一任清香远,晓风残月萦怀满,梁上燕,轻罗扇,好风掀得莲叶翻。
老北京的夏天
北京的夏天跟春秋两季比显得长,并且,由春到夏几乎没有过度的态势,热得早的夏天刚过五月节热劲就来了,虽说早晚还得穿裌衣,可正午前后却足以著夏装了。天一天比一天长,俗彦说:天长了夜短了耗子大爷起晚啦。可见,就连耗子对天时的速变,全感到了不适应。河边的老柳树,枝条吻着了水面,榆树的残花落净,绿叶织成了大伞。桃花李花托上不再是粉红雪白的花朵,而結出了嫩绿带毛的清涩果实。天一天天热,万里晴空,太阳的红唇忙不迭的跟过往的白云亲吻,有的云会擦唇而过,可有的云团却要跟太阳缠绵好一会子,这样地上就布满了阴凉能凉快一阵子。倘若白花花的太阳跟大地赤诚相见了,那么强大的热力,就足以把地上的花草树木全晒得蔫头耷脑。据说,北京过去顶热的时节,真有过毒太阳晒化了买卖铺子的锡幌而烫伤了行人的事。
北京夏天的热可分干热与湿热两种情形,入伏前立秋后有些日子是干热,三伏天多雨就成了湿热,按现在的科学称谓叫“桑那天”。赶上酷晒的干热天,太阳的厉害,足能让人不敢抬头看天,可尽管低着头在街上走,四周一样晃得人睁不开眼。远处的大街房顶近处的砖墙车辆,连地上的枯枝败叶,全往外散发着热气,整座老城就如同罩在一面极大的火镜下,每一闪的光亮全像火镜的聚焦点,随时有爆出火星的可能。此刻每样颜色全刺人眼,每种响声全引得人由心里起急,地上蒸发起的牲口的粪尿味,污水沟的恶味,在炎热的化学作用下全加了码的难闻。空旷的大街上车少人稀,只有黑白铁铺的敲打声显得热烈而单调,使人凭添了更多焦躁与发脾气的理由。
八月入了伏,接长不短的来场雨,湿气重了干热就变成了湿热。人浑身出着粘汗,四肢乏力,昏昏沉沉,屋里的家具也出了汗,八仙桌腿湿了一小截,水缸上挂着层水珠儿。外边蒸热屋里闷热,一壶热茶喝下去,汗立马由身上出来,喝热茶出汗,喝凉水又怕激伤了脾胃,搧扇子没风,反倒是越搧越热。浑身让粘汗裹着热气蒸着,出气全不顺畅,这让平日没脾气的人也发了脾气,而那原本脾气大的主呢,倒热晕没脾气了。蝉声聒噪,狗躲在门楼下吐着长舌喘气,骡马的鼻孔张得特别圆大,小贩没了精神吆喝,送水的二哥推着水车紧赶,可还是满足不了客户的需要。
在那没有空调电冰箱的年月,解暑全靠严冬储存下的冰块了,冰是盛暑的大救星。德胜门外的冰窖一开窖取冰,就被人围得水泻不通,赶去囤冰的有各机关的人,买卖铺子的人,也有串街卖冰核的小贩。冰窖门打开,一股凉气扑出来引得围观的人齐声喊好,“好凉快呀!把门开大点嗨!”穷孩子挎个小筐,囤些碎冰块串胡同叫卖,稚嫩的吆喝在胡同里回响,“买冰核儿嗨——真叫凉耶——!”“冰核儿耶——
刚出窖的——!”
有钱的人能够享受信远斋,九龙斋的冰镇酸梅汤与井拔大西瓜,这在穷人眼里是奢饰品,穷人有碗冰核儿就足以祛暑了。此刻,人们就指望老天能慈悲为怀来场及时雨,而酷热也往往正是一场大雨的前兆。
白晃晃的天忽然有了云,人们看到了希望。当真有了点风,柳条微微摇摆了,欢呼就会由四下里传来,“嘿!柳条动了有风啦!”“凉风下来啦!”街上的人顿时多了。天上的黑云给人注入了兴奋剂,“来啦!黑云彩上来啦!这阵雨准小不了!”
“ 快下吧老天爷!”“下雨喽——!”就在人们激情表露时,几阵凉风刮过,原本晃眼的天忽然黑了下来。风大了,树梢全偏向一侧,柳条像长出来一截似的,又一阵大风,
地上的枯叶烂纸全卷上了半空。由北边上来的黑云已铺满了天,街上买卖铺子赶着收旗幌,小贩们急着收拾摊子,家庭主妇七手八脚抓抄晾晒的衣裳。街上的行人全加紧了脚步,一时人声,车声,喇叭声,吆喝声,牲口叫声,大人喊孩子,孩子应声,组成了一首“雨前交响乐”,响彻了老城的大街小胡同。
大风给各处净了街,剩下的只有随风狂舞的树枝柳条了。天由极亮到极黑只一会儿的工夫,风夹着雨点电闪雷鸣就到了。可是,就在这大雨倾刻及至的当口,风忽然停了,稀稀沥沥的雨点也住了,雷声也远去了。这让人们盼雨的心气顿时減了等,似乎这回又是雷声大雨点小的一场空欢喜。可也就在大伙报怨的工夫,原本在云缝里乱钻的红闪,忽然变成了一道道极亮的兰色利闪斜刺下来,跟着,咔嚓嚓!霹雷炸响,哗!大雨在人们放松防备的当口凭空而降。雨注子极硬的砸在地上,溅起带雨腥味的水雾迷住了眼前的一切。哗哗哗哗!冷飕飕的风雨横冲直撞,电光闪闪,雷声滚滚。狂飙般的大雨下了十分二十分三十分钟,雨渐渐小了,响雷也收束了,可是,风却加上了狠劲,大树杈子被刮折了,房上的瓦也飞下来摔得粉碎,窗棱挺着瘦硬的脊骨跟大风搏斗着。屋里,孩子扎进妈妈怀里大气也不敢出,房漏的人家搬盆倒罐的接雨水,院子里胡同里大街上全发了河,黄汤雨水打着旋儿顶着层泡泡四下里横流。暴雨带走了炎热,也把犄角旮旯变成了水的世界。
身居广厦有地位有钱的主儿,暴雨给他们带来的是清凉爽畅与快活。雨,甚至给艺术家也提供了灵感,诗人写出了“当窗一日雨,庭前积水深。花有销魂色,檐水学琴音。”既瀟洒又浪漫的诗句。可是,暴雨给穷人带来的却是水进了屋上了炕的灾难,与房倒屋塌的人身危险。是呀,夏天的暴雨对穷人来说是没雨盼雨,雨来了又怕雨的尴尬与无耐。
大雨过后,天兰得像无暇的宝石,半空中的彩虹引发人联想那天宫的壮丽辉煌。太阳柔和了,老城经雨后,皇宫的红墙金瓦,宫殿楼宇,御园的台阁亭榭,轩馆厅堂,全都焕然一新。民居掩映在绿树丛里也像修缮过一番似的干净。城外四野的庄稼,油绿绿的是菜畦,红彤彤的是高梁,黄澄澄的是谷子,大片绿野则是花生地或白暑地。雨后孩子们有了特殊的玩处,低洼地的积水成了他们的游乐场。男孩女孩全把裤腿高卷,光脚丫打得水四下飞溅,嘴里唱着“下雨喽冒泡喽,王八戴上草帽喽!”“羊羊跳花墙,花墙高够不着!”玩得忘乎所以了。
夏天的傍晚是晴美的,热劲減了不少,成伙的蜻蜓与蝙蝠飞翔在满天的霞光里,老树上的绿虫牵着长絲吊在半空像一个个伞兵。墙根的蜗牛伸出犄角往高处爬,圆壳后留下一道发亮的轨迹。胡同里的吆喝声此起彼落“修理——雨伞旱伞——!”“有钢精锅——换底——!”“磨剪子来——戗莱刀——!”民居小院里,花光树影,家家的小饭桌已摆在了屋门前,糊塌子,芝麻酱面,西红柿打卤过水面,绿豆水饭就辣萝卜条儿,夏天的家常饭,看似平常却是人人的最爱。街上的西瓜车子多了,小贩把板车倚墙支好,草圈上码着整个或切开的红瓤黄瓤的大西瓜,而后,他们手挥蒲扇轰着苍蝇热切的吆喝开了“吃来吧——大块的来——賽了蜜的口味甜来——!”“黑崩筋儿的大西瓜耶——!”天擦黑儿,瓜摊点亮了汽灯,把摊子或车子照得雪亮,小贩们的吆喝也更加急切洪亮了。街灯下,一盘棋一圈人,楚河汉界,杀得难解难分,是的,夏天街边的棋局,该算是北京的一景吧。
什刹海的荷花市场,在暑热天是頂吸引人的地方,水面微波,轻烟渺渺,芦花荡荡,水鸟沉浮,水畔,红莲弄影,老柳垂絲,浆声汨汨。由这儿东望,钟鼓两楼在即,往北,会贤堂饭庄坐落水滨,南边水中小岛如青螺卧波,西边就是银锭桥了,站在桥上蜿蜒的西山历历在目,燕京八景之一的“银锭观山”就是由这得的名。临水的茶棚子酒馆,门前摆列着用莲蓬,荸荠,鲜藕,菱角等河鲜做的冰盘冰碗供游人检选。茶坐上坐无虚席,在这儿,教授跟目不识丁的赶车汉同桌喝茶,各不为耻。游人里,光腿的大姑娘和缠小脚的老太太,各行其道,谁也碍不着谁。是呀,这儿是一处无分贵贱只有平等娱乐的平民市场,各样小吃摊儿,杂耍场子,戏棚子,全围满了人,笑声喝彩声不时传来。北京人在这儿享受着纯脆的民间文艺,是既轻松又快活,连天也显得凉快了,况且水面风来,浓荫匝地,这水边市场原本就比别处凉爽呢。
北京人都爱北京,虽说北京的天气多有不如人意的地方,可俗话说“儿不嫌母丑,狗不嫌家贫,”北京人对北京的爱就有这么股子彻底劲。那么,又有谁还会在乎那几场暴雨带来的烦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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