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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贰·兄弟】
黑瞎子知道他的真名,解雨臣并不意外,但在这个当口叫出来,就有点耐人寻味了。
不是“解当家”,不是“花儿爷”,黑瞎子的意思暧昧不明,倒让解雨臣一时不知道如何接口。
上回分别时两人间气氛紧张一触即发,要不是碍着蒋四爷的面子难保不会真的动起手来,这次见面来的突然,黑瞎子这句古里古怪的开场白让解雨臣判断不出来
——他是想打,还是想和?
见他面色阴晴不定,眼神坚定中飘着点疑惑,看着十分生动,反而是黑瞎子无声一笑率先打破僵局,那一瞬间的松弛立刻将原本冰冻的氛围扫了个一干二净。
“堵车耽误了一点时间。”黑瞎子很自然地抬腕看了看表,“谢谢你专程等我,咱们进去吧。”
虽然有些意外和摸不着头脑,但解雨臣并没有理会瞎子的顾左右而言他,他顺势往后退了一步依旧把人拦下,直截了当地把问题拉了回来:“黑爷,咱们开门见山,你很清楚我为什么在这里等你。”
黑瞎子满不在乎地一笑:“为什么?”
“吴邪和秀秀对我来说很重要,我真心祝福他们能够得到幸福,所以我不希望这次的订婚出现任何变数,您的身份有点尴尬,今天能否不进场。”
“张起灵也是我兄弟,”黑瞎子反问, “我不能代他问一句为什么?”
“能。”解雨臣看着他,回答得很坚定,“但不是现在。这里不是蒋四爷的私宴,里面也不止五十个人,如果你还是张起灵的兄弟,就要为吴邪考虑。”
“如果不为他考虑,我今天就不会来了。”
黑瞎子笑得很随意,但解雨臣却在他锋利深邃的眉眼中捕捉到一丝隐藏得很好的疲惫,这个人是风尘仆仆赶过来的,为了替他兄弟要一个答案,解雨臣不知为何,莫名感到一丝触动。
他仅仅迟疑了几秒钟,就道:“有些事言不由衷,吴邪有他的顾虑,这世上唯一一个能质问他的人却不在这里,是他自己放弃权利,没有人逼他。黑爷,就像我说的,你身份尴尬,哪怕进去也得不到想要的结果,只要不插手,我解家可以做出补偿。”
黑瞎子闻言很轻地嗤笑了一声,似乎在说“我要你的补偿做什么”,但解雨臣的态度很坚决,摆明了这件事没什么商量的余地,黑瞎子看着他倨傲中带着冷漠的神情就有些莫名的烦躁,他也不清楚为什么,这更像一种本能,这位少当家身上总有些难以言喻的东西能突然触动他的神经,就像上次一样,在他反应过来之前,呛人的话已经出口了。
“以前的吴邪不会做出这么不智的举动,他想问题连拐个弯都不会,”黑瞎子抬手拧了拧眉心,想驱散这种恼人的感觉,“自从回到北京跟你这样的人接触后,他变了不少。”
“我这样的人怎么了?”解雨臣微微一笑,显然从他这话里也回忆起几个月前的冲突来了,他脾气再好也耐不住人三番两次无故挑衅,气势不禁不减反增,“我们并无深交,你对我又了解多少,如果仅仅是以貌取人,黑爷您未免太肤浅了。”
被人这样评价,黑瞎子倒也不生气,更夸张的都听过,肤浅算什么,而且他对解语花的用词也不算客气,两人针锋相对,虽然起因总是莫名其妙,倒是始终旗鼓相当。
“解当家,你有没有听说过相由心生,骨子里的东西没办法改变,我不熟悉你这个人,但是我认识你的灵魂。”
小花不动声色地听着,他注意到黑瞎子换了称呼,解当家,上次也是这样,一旦他玩真的,连宣战的口号都会提升一个档次。
“如果你真能看懂我,就会知道如果我真的想拦,谁也进不去。”
“如果我真的想进去,谁也拦不了。”黑瞎子顺着他的说法回复一句,随后退后了两步,平淡地道:“我今天不是为你来的,我为我兄弟来的,如果是张起灵本人站在你面前,你是不是也要拦着他。”
解雨臣闻言愣了一下,动作停顿在原位,瞎子默不作声地看了一会,绕过他推开宴会厅的大门,小花若有所思地垂下胳膊,并没有立刻追上去。
台上的吴邪正在与霍秀秀交换订婚戒指,台下掌声雷动,舞台绚烂的灯光在新人周身晕染出迷人的光圈,此刻在黑瞎子看来却亮得有些刺眼了。
吴邪没有看到他,倒是一直守在门边的王盟看见了,迎上来喊了一声“黑爷”,将他带往中段偏后的一个位置。
这一桌已经坐了一些人,大部分都对黑爷有所耳闻,但在黑瞎子眼中统统都不认识,认识的也懒得搭理,于是一阵微小的骚动后这一桌又迅速地安静下去。
但是他们很快发现,黑爷只是第一个惊喜,第二个很快就来了——解当家也被王盟带了过来。
他非常自然地在黑瞎子左边的位置上坐下,然后拿出手机开始玩俄罗斯方块,好像其他人全是空气,他也不是来参加婚宴的,只是随便找个可以坐下来的地方玩游戏。
黑瞎子不带感情地瞄过他一眼,解雨臣专注地盯着屏幕,似乎并没有注意到,他看上去那么认真,那么兴致盎然,完全不像别有用心,但黑瞎子还是很清楚地知道,以他们之间的相对位置和距离,如果他纵身朝舞台冲过去,解雨臣有一半以上的几率可以在1秒钟之内拉住自己。
从他们俩的角度可以清晰地看到舞台上的实况,黑瞎子抱着双臂,双眼一眨不眨地盯着吴邪的脸,他并不知道自己想从那些微小的面部表情变化中看出些什么,是心虚,是掩饰,还是货真价实的快乐,总之他想要一个答案,不需要太完整,也不用太直接,哪怕只是一点提示也可以,让他有一个理由和动机,替他兄弟冲动一回。
但吴邪无懈可击。
无论是他恰到好处的言辞举动,还是腼腆中带着羞赧的笑容,无一不在说明至少此时此刻,他很清楚自己在做什么。
黑瞎子不知道该对这个结论做出何种评价,是该夸赞吴老板演技有长足的进步,还是该感叹一声人心不古,但这位以前没事就喜欢想太多的小三爷今时今日却没有半分疑虑,半分怯懦,他在清晰地向所有人表达出他的想法:无论这个决定是对是错,他会自己负责。
解读到这一步,黑瞎子发现他已经不用当面去问一句“为什么”了。
时光雕刻了这个人,让他成熟,使他坚强,就算是张起灵本人坐在这里,也无以面对这十年他缺失的时光。
人总是会变的,哪怕张起灵始终静若止水,也耐不住山外物是人非。
不过黑瞎子觉得他那个喜欢发呆的兄弟能想得通,时间已经带走了他身边的很多东西,无论是好的,还是不好的,他强大的内心里有一个属于自己的世界,没有悲哀的过去,没有值得留恋的记忆,也没有可以期待的未来,他在随波逐流中固守着最后的坚持,等待着要么有一个人带他回家,要么有一个人,给他一个结束。
如果这个世界还上有两个人懂张起灵,那么一个是吴邪,一个是黑眼镜。
吴邪为他哭,为他笑,黑眼镜则给予他不动如山的支持。
所以就算那个说好要带他回家的人不在了,至少兄弟还在,黑瞎子与他一样都明白,有些时候为宿命而活着,是一件最哀伤,也最简单的事情。
黑瞎子很少如此感概人生,但是人事物时过境迁的速度总是让他措手不及。
他做不到张起灵的洒脱,所以他还在这里坐着,看台上的人语笑嫣然,犹豫着是不是该上去给吴邪一拳,把他揍回姥姥家,而张起灵却气定神闲,蹲在雪山地底怡然自得地数他的蘑菇。
明明是相似的人生,这境遇怎么就能相差那么多。
自从读懂了吴邪的坚定和决绝,黑瞎子的心情反而松弛下来,抱有目标时能气吞山河,没追求的时候就会觉得,就这么着吧,爱咋咋地。
解雨臣敏锐地察觉了到这种变化,他“百忙之中”抬头看了黑瞎子一眼,对方已经放下胳膊,放松蓄势待发的身体,转而非常慵懒而随便地挂在椅子上。那姿势绝对称不上文雅帅气,但放在黑瞎子身上却也并不是太掉价,这个人的“随便”是一种很堂而皇之的气质,能让任何人都顺理成章地接受他的“不合时宜”,还一点脾气都没有。
解雨臣就是如此,所以他并没有说什么,只是不着痕迹地挑了下眉,然后将头低了回去。
黑瞎子察觉到他的视线,也没有回应,他还是直勾勾地看着台上俊朗而轩昂的年轻男人,短短几年的时光,能把一个人打磨如斯,雕琢如斯,也算非常难得。
现在的吴邪成熟而睿智,已经不复当年毛头小子的天真,但他依然保持着那份骨子里的阳光和乐观,他本来是能够给张起灵灰暗的人生带去一丝温度和曙光的,但是天公不作美,那也无可奈何。
黑瞎子很轻地叹了口气,淡淡地为他们感觉到可惜,但也只是淡淡的,比起这个他更多的感觉是长途奔波后的疲惫和困倦,以及憋在心口一股难以抒发的郁气。
说到底还是有点郁闷的,他不否认,千里迢迢赶回来最后还是什么都改变不了,有些烦躁地摸了根烟,他在开打火机的时候发现旁边的解雨臣转过头来正看着自己。
“怎么?”
“这里面禁烟。”
黑瞎子点烟的手停在半空中,他没有要放下去的意思,解雨臣自然也没有把视线移开,他们似乎已经习惯了在任意前提下进入对峙状态,并且乐此不疲。
注意到这头一触即发的境况,同桌的其他人不约而同都停止了交流,他们的眼神中带着兴味和试探,以及淡淡的不安,让整桌的气氛都凝固成一团,噼里啪啦地冒着火花。
僵持了差不多一分钟,最后是黑瞎子先动作——
他没有收起烟,反而按下了打火机的开关,火苗在解雨臣眼皮底下窜起来,点燃了烟头。
黑瞎子深深地吸了一口,吐出白烟,然后看向小花,等待对方采取行动,然而出乎他意料的是,解雨臣并没有继续坚持,他只是笑了笑,仍旧把脑袋优雅地转了回去。
这一招让黑瞎子始料未及,他一直以为解语花是个古板教条而循规蹈矩的人,这从他至今为止一板一眼的说话方式和正儿八经的着装就能看出来,但他这回的表现却非常通情达理,甚至带着一丝纵容和随意,好像他本就不在意这个规矩,所以你破坏了也无所谓。
就是这满不在意的一笑,让黑瞎子猛然发现解雨臣身上他从未注意到的一些东西。
尽管这种惊喜很快就消失不见了,但黑瞎子还是在吸了几口之后就掐了烟,尼古丁很香,却无助于松弛神经,只会让他越来越亢奋,而这种亢奋对现在的境况来说是无济于事的,他更需要的是一种发泄和放松,以及之后可以睡一觉的大床。
他歪斜着靠近解雨臣,低声问:“解家的补偿,还算数么?”
小花抬头看他一眼,点点头:“算。”
“爽快,走,陪我喝酒。”黑瞎子说完不等他答应,已经顾自推开椅子站了起来,解雨臣合上手机翻盖,有一瞬间的犹豫,他明天下午还有一场很重要的会议需要主持,但是黑瞎子的态度明显不容拒绝,而且离开,陪他去喝酒也是最一劳永逸的办法,他几乎没有多想,就收起手机追了上去。
黑瞎子进场的时候吴邪没有看到,但他离开时那一身黑的背影却突兀得想忽视都难,吴邪像是被雷劈了一样愣在原地,话说到一半却忘了下句,直到看见小花匆匆追出去才回过神来,但之后的反应一直慢了半拍。
他说不清这种郁结堵在心口的感觉是什么,总之非常难受,黑眼镜无声的失望反而比他气势汹汹的当面质问更让让吴邪感觉到愧疚和动摇,他是否做错了,是否对不起小哥,他是否已经连做他们兄弟朋友的资格都失去了,脑子里像是跑马灯一般地不断划过这些问题,吴邪六神无主,只觉得自己就像一个巨大的玩笑。
但这种失魂落魄并没有持续很长时间,站在旁边的秀秀不着痕迹地掐了一下他的胳膊,吴邪吃痛,顿时一个机灵,迅速找回节奏,司仪身经百战,几句调侃很快将冷场不着痕迹地救了回来。
吴邪长呼口气,抽空朝秀秀笑了笑表示歉意,秀秀温柔地回他一个体贴的微笑,握住他因为心恸而冰凉的手掌,似乎在说:没事的吴邪哥哥,我还在你身边,我们并肩作战。
吴邪瞬间慨然,以前从未觉得有一个知书达理的青梅竹马是如此幸福的事情,他看着站在身边的这个外表柔弱但内心无比坚强的姑娘,就觉得哪怕从此失去全世界的温柔,他仍然有一往无前的勇气。
========== TBC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