胸中不可少书

杨光祖

大学毕业，分到兰州市。那个时候，单位住房紧张，开始就分了一间房子，做饭都在楼道，要想拥有一间书房，只是梦想。后来，又搬到学校的西平房，一间卧室，还有客厅，厨房，虽然破旧，但感觉舒服多了，但还是没有书房。有时候独处一室，看到窗外细雨霏霏，听檐间滴水哒哒，便不由得忆起家乡的那间小书房。

我的家乡在一个小山村，虽然距离县城不远，但似乎比较闭塞。我自幼好学，父亲恐家人起居影响我学习，买来了椽檩砖瓦，于厢房旁盖起来了一座非常漂亮的小书房，专供我读书写字用。这在当时温饱尚未解决的农村，确实产生了不小的轰动。落成之日，村人都来参观，啧啧声不断。从此，我便搬进了小书房，书房的墙上。奖状一天天增多，我也一天天长大了。

那一段时光，我晨伴晓星，夜侣明月，一灯之下，孜孜苦读。读书疲倦之时， 常走出书房，来到院外。那里有一块空地，弟弟种上了各种各样的花，我又从田野移栽了一棵杏树，一株桃树。春夏之时，百花争艳，香气扑鼻，蜂蝶时舞，不觉心神顿清，疲乏皆散。写文章写不下去了，也到院外站站，看夕阳西下，燕子翻飞，似有所悟。不过，如今思之，那个时候，还不知道什么是读书呢。可能主要是读教科书了。最多就读了一点《三国演义》《红楼梦》而已。那个状态，就类似于当年考八股的科举生。可谓“为赋新词”而已。

后来求学金城，家也搬到了县城。有一年暑假，我回家探视双亲，因此有机会去看一看老屋。老屋已交四叔看管，我去的时候，院里到处杂草丛生，燕雀不来。我的小书房也显得破败多了。人去房空，尘埃满桌，令我不胜今昔之感。

2004年，单位盖新房，我搬到了新楼最高层，6楼，三室两厅，终于有了一间书房。这之前暂居旧楼，两室一厅，一室，权作书房，但还是安了一张床，我有时就睡在那里。2008年，我评上了教授，略有余资，于是，买书就有点放肆了。等到我再次搬家的时候，那是2014年，购买的书，需要用卡车拉了。

如今的居所，稍微宽展一点，有了一个单独的书房，三面顶天立地的书柜，进深可以放两层书，外面还可以放一层小书。偌大的客厅，也是两面墙的书柜，还有两间房，都有一面墙的书柜，结果还是放不下，于是，在卧室又加了一个拐角书架，放我的电影类的书籍。如今，连茶几、沙发上都堆满了书，甚至几间房的地上，都堆了很多书。大概估计一下，最少也有上万册藏书了。在我父母住的楼房里，还有一面墙的书。有些书，还藏在床里面。母亲有一次很严肃地说：“不要把书放床里面，人睡在上面，不好。”但亦无可奈何。

我买书主要是为了阅读，所以也不讲究版本，何况也没有那个财力。大概就有几本民国本而已。以前经济拮据，经常在旧书摊淘书，书店的书，太贵，但也买了很多，再后来，网上买书，就可以等特价，而且网上付费，也没有交现金的那种疼痛感，似乎花的不是自己的钱。但是，家里的书越来越多，却是事实。母亲经常告诫我，别买书了，读不完。读那么多书干啥？

有一次，客厅的灯坏了，请了一个工人来修。他进门看见满墙满地的书，就很惊奇地问我：“你是开书店的？”我微笑。他一边干活，一边很纳闷地说：“现在书店生意不太好吧？”我还没有想到答词，结果，他说：“不过，看你买了这么大的房子，看来生意还可以。”

记得小时候，读一本小书，说一个书法家临终的时候，最放不下的就是笔墨。笔墨之乐，人间至乐，但又带不走。当时不懂，如今懂了。对有些人来说，精神的享受，是不可缺失的。物质倒是其次。

我买书，很多时候，是通过读书，来买书。比如，阅读大家的回忆录、书信，他们说那本书好，就马上买了，但不一定就立即读。因为时间太紧张，只能放着慢慢读。如今年岁渐大，读书的时间也愈加少了，而身体、视力，也大不如前。读书、写作，已经感觉到累了。有时，读袁枚的《黄生借书说》，不禁浩叹。但只要有点闲空，还是喜欢坐在书房里，翻翻书，写一点小文字。

古人说，案上不可多书，胸中不可少书。其实，有时候，有没有书房，倒无所谓，关键是要爱读书，会读书，能懂得古人的好处。屈原、李白、杜甫，一直到柳宗元、苏东坡、曹雪芹等，他们都是在人生最苦难的日子里，颠沛流离、生死一线之间，才写出了自己最杰出的作品。可能在那个时候，他们也才能真正读懂那些需要读懂的书。比如《史记》、陶渊明、庄子等。荣华富贵之人，即便藏书万卷，甚至建立一个私人图书馆，其实，书还是书，他还是他。

有一个禅宗公案：

“和尚见德山，得个什么，便休去？”师曰：“我空手去，空手归。”

2022年3月15日，在旧稿上，重改。

4月1日改定

已刊 甘肃日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