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孤行虚无之中,燎光明于世
耿玉曼
已刊《白银日报》2021年10月10日
《梦里与黑暗同在》是杨光祖2019年出版的第二部散文集,买来放了些时日才读,因为总觉得没做好准备,内心还是有些说不出地惧怕、恐慌,像是即将进入一个黑暗虚无的世界中,又不忍点灯。如今读完,却在这黑暗中窥见了些背后隐隐透出的光亮,那是作者剖析自身后,用绝望之火点燃的希望之光,而我被照亮的同时也在这强烈的情感共振中审视自身、愈合生命。这大概就是优秀散文的魅力所在:它既是解密作家生命的密码,也是通向大众共情的钥匙。
散文集开篇便是《把人性撕开,让你看见黑暗的东西》,作者写到了鲁迅、张爱玲、萧红等大家,写到自己对散文的认识,“写散文要找见自己,寻找属于自己的语言,像鲁迅所讲:‘盗取别人的火,煮自己的肉。’”这一点,他确实做到了。杨光祖的散文平和苦涩,又饱含血泪,犀利独到,却也有细腻柔情,阅读时体验甚佳。作者在写自己,而我也在读懂他的同时,褪去伪装审视自我,关于爱欲、死亡、病痛、故乡,在如今娱乐至死的时代,在拟态环境中成长的我们被快餐文化荼毒、心灵鸡汤麻醉,很少读到如此犀利真实的文章,感觉就像扒开了我的伪装,逼着我触碰内心灵魂,面对那些我曾经逃避遮掩的苦痛与不堪,不知道再读时能否和苦痛的过去告别,与自己和解。
作者直面虚无、死亡与爱欲,剖析自身,撕开面具,直击灵魂,触碰当下写作中最缺乏的真实隐秘与黑暗,更谈到了文学本身的治疗功能。我想,作者的散文也是有治愈功能的,就像在研讨会上姜宗强老师所说的:“撕开灵魂给你看,撕开人性给你看。那么看到的是什么呢,大家知道吗?看到的是黑暗、绝望、虚无、病痛、死亡。当然呢,正是因为从这种伤口、绝望、黑暗中流露出来的东西,它才有治愈和希望的功能。”这就如鲁迅先生所讲“绝望之为虚妄,正与希望相同”。
白天看题目,挑自己感兴趣的,读了多半,夜晚入睡后突然被梦惊醒,醒来便也没了困意,不自觉就想起白天读的《梦里与黑暗同在》这篇长散文。作者刚好写到了梦、亲人以及眩晕症,阅读中我仿佛同作者坠入了梦境,接听了亲人的电话,受到了眩晕症的折磨,同生同感。其中作者提到:“亲人的去世,其实也是我们一部分生命的逝去,他们带去的不仅是他们的身体,也有我们生命的记忆,甚至我们身体的一部分。因为记忆不仅是心理的事情,也是生理的事情。”读到此已不仅是感同身受,竟生出了一种醍醐灌顶、拍案叫绝之感。
每个人都会经历至亲的去世,只是或早或晚,但毋庸置疑的是愈长大这种感觉便会愈加强烈。尤其近一年,几个好友的至亲接连离世,甚至大多是猝逝,在感慨生命无常,陪伴安慰挚友之余,我也再次历经了这般苦痛。关于离世亲人的回忆翻涌而来,模糊的轮廓在梦中化作清晰的面孔,但转瞬即逝,醒来徒留清泪两行。瞬间我突然读懂了《有的,只是那堆灰烬》,回想起当年送爷爷下葬时的情景,冒雨踏着泥泞的乡间小路,在土地的尽头为他寻上一处归宿,按照习俗同样烧了很多纸钱,家人带着哭腔絮絮叨叨着无限的愿景,待纸钱燃尽后却只剩那一堆灰烬,相顾无言,如鲠在喉。
夜更深了,回忆不断吞噬理智,竟一时分不清现实还是梦境,只觉天地间唯留了自己,恍惚不已,生命、存在、死亡、爱情种种命题一齐在脑子里咆哮翻涌,却混沌难辨。正当消沉之际一阵风吹过,恰巧翻到了《风吹过,如听万壑雷》这篇长散文,好像一切都有了答案。其中作者对于生命流逝的恐惧,对于从容境界的向往,对于昔日爱情的追忆,以及对于真爱中灵魂和肉体的辩证关系的论述,都真挚而深刻,令人动容。他用最真诚平和的语言描绘着世间最美好的爱情状态,无形中也对当代盛行的物质爱情进行了强烈的讽刺和批判。
作者在其散文集中所思考的、所诉说的、所展现的,不仅是个人的经历和感悟,而且从一个更高的层次触碰到了人类的共同情感,每个人都能从中找寻自身,在绝望中看到希望,汲取治愈的力量。虽然作者通篇写的是黑暗、虚无与绝望,但却隐含着光明、存在与希望,可谓:“孤行虚无之中,燎光明于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