用理性之光观照散文写作
(2020-01-01 21:19:30)分类: 日志 |
用理性之光观照散文写作
——评杨光祖散文《梦里与黑暗同在》
吴晓霞
已刊《白银日报》2019年
杨光祖是一位文学批评家、散文家、学者,多年来致力于文学研究和批评,对于小说、诗歌,乃至散文写作有独到的见解。作为一个读者或者文学爱好者,我们会发现,在这本书里,他告诉我们什么是好书,什么是大师,什么是艺术,怎样的写作才是真正的文学,甚至教文学爱好者如何写散文,几乎是在传授写作秘籍。
一
杨光祖通过自己多年来的读书、写作以及思考,慢慢感悟出什么是大师、什么是艺术,并结合自己多年来的散文创作经历,探讨散文的写作要义。
这样也就形成了《梦里与黑暗同在》这部书。该书语言平实质朴,有时几乎全用白描,简简单单几句,却将要描写的人物从“形”到“质”活灵活现地呈现出来。从思想的角度看,杨光祖有更多理性而冷静的思索,能够站在高处俯视社会和人性,其深邃的思想每每能够触动读者的心灵深处。和他的前一本散文《所有的灯盏都暗了下去》相比,少了艰涩、犀利,多了平和、温润。
但一脉相承的是,你读不到矫情、高高在上、柔弱无骨、吟风弄月,以及当下学者散文卖弄知识、无病呻吟的弊病,多的是对当下文学、艺术及人生等问题的独特思考。而这思考是在融会贯通古今中外优秀的文学艺术、哲学思想之后得出的生命体验和生存体悟。读来既有共鸣,也不乏醍醐灌顶之感。这本不像散文的散文,值得一读再读,它能给予你丰厚的精神滋养,也能顺着它拓展自己的阅读路径。
杨光祖的散文打破了我关于散文的思维定式。多年来,我深受杨朔、秦牧、余秋雨、梁衡等人的影响,认为那样的散文才是好散文,读了杨光祖的这两本散文集,豁然开朗,原来散文也可以这样写。首篇《把人性撕开,让你看见黑暗的东西》一文是《梦里与黑暗同在》一书的灵魂所在。
文章以作者推崇的作家鲁迅、张爱玲、萧红为例,告诉我们什么是真正的文学写作,尤其是对张爱玲、萧红两位作家的人生经历及文学创作的分析,让我们更清晰地看到这一点。他认为,“我们中国的小说创作,包括散文创作,明显就缺一个维度,从心理角度对人性的探索、对人性的审视就比较少……你看张爱玲和鲁迅,他们能成功就是能从文学的自身入手,把自己撕开,然后开始书写,使自己成为大师。”
杨光祖告诉我们鲁迅、张爱玲、萧红的写作之所以成功,是他们都在书写人性,只不过他们的角度不同,方法各异。鲁迅探讨的是他那个时代的大问题,即吾国吾民的前途和命运;张爱玲从女性的视角,将人性的幽暗面挖得很深;萧红直面人生,揭示了东北世世代代国民经历着的惨痛人生。他们殊途同归,都是直面自己,把自己撕开了写,他们都是将人性的黑暗挖掘出来,甚至是拿自己做实验,从肉体、心理、精神层面深入挖掘,进行创作,并达到艺术高峰。
在书中我们可以看到杨光祖的理性和客观,看到他的悲悯情怀,看到他对女性的尊重与赞美,看到他对中国当下文坛、学界、艺术界的忧心忡忡……
二
纵览全书,我们可以看到鲁迅和周作人对作者的影响很大,尤其是鲁迅,对他的影响可以说是深入骨髓,只要在文章中提到鲁迅,都是推崇备至,其中专门写鲁迅的文章有四篇:《因为有鲁迅》《鲁迅的高度》《鲁迅的旁门》《鲁迅与青年》。这四篇文章其实是作者对鲁迅的研究和解读,让我们更好地认识鲁迅、了解鲁迅。
为了更客观地评价鲁迅,他引用了张宗子、冯象的话。在文中,作者还对鲁迅的散文、小说、杂文、学术著作、翻译作品都提出了自己的见解。他建议大学生先读鲁迅的书信,再读《朝花夕拾》《故事新编》、杂文、学术著作以及翻译,可畏苦口婆心。
他不无客观地指出:“至于鲁迅的杂文,虽说不上篇篇好,但绝对是本本好,随便拿一本看,都是妙文不断,思想性、艺术性皆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中国文章能写到这个层次的,纵观历史,真的不多。”
“中国二十世纪因为有了鲁迅,我们就不会羞愧,如今活着的作家,没有一个可以和鲁迅相比。鲁迅文中是有底层人的血和泪的。”
杨光祖的这四篇文章,其实很好地探讨了如下问题:我们今天要不要读鲁迅?我们今天怎样读鲁迅?鲁迅之成为鲁迅的关键是什么?鲁迅的思想和文章为何那么犀利和深刻?鲁迅是怎样爱护青年的?
此外,杨光祖在书中对于自己喜欢的一些中外作家闻一多、安徒生、胡风,以及一些师友陈忠实、雷达、王家达、杨显惠等,都有所描写和论述。我们可以看到安徒生的孤独,闻一多的真诚和激情。而写自己与陈忠实、雷达等师友的交往的篇章,无不彰显着中国文坛中这些学者、作家、评论家的真性情。
我们能看到雷达的纯真,陈忠实的平实、憨厚、诚恳,杨显惠的不苟取、自尊敏感……以及他们对于后生晚辈的提携、爱护。作者觉得与他们在一起,就如与自己的亲人在一起,可以无话不谈。对于王家达的回忆,作者满怀感恩,他说:“在我三十多岁的时候,在我刚走上文坛时,遇上了这么一位前辈,是我的幸运,也是我的福气。”
关于胡风的文章有三篇,从中我们可以看到胡风的书生气,领略到胡风的人格魅力。作者也对当年陷害胡风的舒芜其所作所为进行了深入挖掘、分析,还原了事实真相,可谓有理有据,客观严谨,尽显学者风范。
三
作为一名学者,杨光祖对有自己的散文写作是有追求和向往的,他说,我希望我的文字,能够在犀利深刻之余,多一点平淡、枯涩。
在谈到自己的散文写作时,杨光祖说,从自身反思写的一些长散文,其实是对自己的一个审视,通过对个体的这种反省,去完成对这个时代的反省和审视。这种写作对人性本身所有的黑暗、恐惧、爱情、死亡等等,从哲学层面进行观照,就是用理性之光把这些东西重新观照一下。
他是这样说的,也是这样做的。这些观点在他的散文《看见里面黑暗的东西》《风吹过,如听万壑雷》《梦里与黑暗同在》《逃避路遥》《汉字即故乡》等文章中均有所体现。
在《风吹过,如听万壑雷》一文中,他对人生、爱情进行了思索和探讨。探讨人生,他希望自己能达到一种从容的境界,不那么焦虑,不那么无聊,感叹生命易逝。探讨爱情,其实在告诉我们,生命易逝,唯有爱情是人类永恒的主题。作者以小说《追寻逝去的时光》《红楼梦》《洛丽塔》、电影《安妮•霍尔》中的爱情故事以及宋庆龄与孙中山、许广平与鲁迅的爱情佳话为例,为我们叙述了各式各样的爱情。不管是愿意忍受折磨的爱,爱对方的灵魂的爱,不现实的、扭曲的爱甚至是不伦之恋,都是令人感慨万端的。
《梦里与黑暗同在》写故乡通渭那段惨痛的历史常常将作者带入黑暗,在梦中、在病中,时时在临一般。作者因此痛苦万分。当人生一场大病,在生死边缘走过一遭,对人生的理解就会更为深刻,当然杨光祖也不例外。他写自己在病中的煎熬,自己的生死搏斗,因见妻子哭而发火。这里有他的痛苦挣扎,这就是把自己撕开了写。
作者写道:“那时候,坐在校园的草坪上,看着那些绿绿的草苗,心下真是安宁之余有难以觉察的慌乱。尤其夕阳西下,坐在校园里的凳子上,看万物生长,最难将息。”为什么慌乱呢?为什么最难将息呢?杨光祖没有明说,留给读者以想象的空间:是对生命易逝的恐惧吗?是对美好世界的无限热爱吗?大有余音绕梁之感。
作者对人生意义也有自己的思考,一个人的一生,究竟如何才有意义?他用书名给出了答案,即梦里与黑暗同在。那么醒着的时候呢?他没有明说。庄子说,梦醒一如,我想,杨光祖其实是想说与黑暗同在吧!黑暗是光明的底色,洞见人生的黑暗,是为了更好地凸显光明,不是吗?
在《逃避路遥》一文中,他坦陈:“我当年考大学,说实话,就是想脱掉这层农民皮,成为一个城市里的居民。”这是拿着手术刀毫不留情地刺向自己,并得出农村出身的文化人身上所特有的政治情结、生活的艰难、灵魂的扭曲和挣扎。同时指出他们的局限性和不能在文学艺术之路上走得更远的原因。
四
读书札记如《虚无•黑暗》《道通为一》《庄子札记》《熊十力怒责刘静窗》等无不是作者将读书、生活、思考相结合的产物。其中,《道通为一》,用黄宾虹的艺术之道来阐述庄子的“道通为一”。他举例说,有抱负的艺术家不要先天自我划界,分为碑学、帖学,其实碑学就是帖学,只要把字写好,写成艺术,碑、帖都可以为我所用。学哲学,也是如此,没有必要一定分儒家、道家,儒家道家其实可以打通。道的观点,就是超越的观点,超越是非圈子之外。他指出,一些学者解读庄子,还是没有融会贯通。他说,“道与佛,真有相通之处。人类,在终级意义上,还是相同的。”这一观点和南怀瑾《庄子南华》的讲述方法何其相似,南怀瑾就是用佛学阐释庄子,他说,佛学和庄子是相通的。
杨光祖还教给我们阅读古代经典的方法,他说:“如今的中国人要进入中国传统文化,还必须打破现代语汇、现代思维,回到传统的语汇。否则,用现代人的思维理解古人的思想,难免楚河汉界……最好的办法就是阅读,尽管读便是,且不要管那些专家的理论或研究成果。”
并指出当代学界的乱象:学人胸无点墨,却在那里进行所谓的创新,整天忙得焦头烂额,可创新的东西看不见,传统的东西也丢了;一些大学教授连古籍都看不懂,断不开句,却创造了一本又一本古典文化垃圾,并凭借这些垃圾获得荣誉和名利。直指当代学人的轻浮、狂妄及浅薄。
也就是警告读者不要被那些所谓的专家的著作所蒙蔽,阅读经典要回到原典,带着自己的思考,去慢慢体悟,这样才能真正读懂经典,为我所用。
《庄子札记》一文,以当代学者崔大华《庄学研究》、周桂钿的《董学探微》为例,阐述语言即思维,什么样的语言即有什么样的思维。阅读庄子应该用中国的中医思维,而不是西医思维。并分析了近代西方哲学话语进入中国后,中国的大学教授援西释中给中国哲学带来的流弊。
该书还有对中国当代艺术乱象的批评,对吕斯百、海砚、马西园、海燕、吕三等作者欣赏的艺术家及其作品进行了分析点评,读来也是受益良多,说明学养、眼界、胸怀对艺术家的影响至关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