散文的孤独与大爱

李艳
我喜欢散文,喜欢读散文的那种感觉,从小就喜欢。
那天,我有幸拿到杨光祖的散文集《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几个字寒意逼近,让我脊背发冷,孤独感油然而生。
那种感觉就像他的《肉中刺》中说的:“你深味人世的苍凉,人的苦楚,却又无处去说,也无法去说。就那样一点点地,自己忍着,一点点地遗忘。但当你觉得自己已经遗忘了,正自庆幸,它却又来了,来的那么神秘,那么意外,那么突然”。没有什么文字能比这段文字更让我感动的了。每次读来都有不同的感悟,字字含泪,字字是血,字字孤独。
是的,我们现在所处的这个世界太过“热闹”了,人人都在享受着热闹与狂欢,“孤独”成了另类,于是也就少了那么几个会享受孤独的人。可是,一个民族总要有一些会享受孤独的人,要有的,多少得有一些。可是,娱乐至死,大众文化占据上风,浮夸的当下,我们又有几人能真正地去把孤独当做一种享受呢?
文字是孤独的,孤独是一种境界。学会享受孤独的人才能直面人生,会享受孤独的人才能感受“返景入深林,复照青苔上。”孤独不是孤单,然而现在,尤其是文学界,太热闹了,越有名越热闹。没有孤独,何来《红楼梦》?何来千年文化经典?
《所有的灯盏都暗下去了》,向我们暗示了他的孤独,他正是那个享受着孤独的人。他站在峰的顶端,在连鸟的足迹都没有的雪原,他彷徨无助,他寂冷得发抖,他在那里自言自语,他的文字就像是那林中的路一样蜿蜒曲折,看似清晰可见,又笼罩着雾霭,即使你打着远光灯也未必能寻得见路,只有睁大眼睛走近摸索,方能走出迷雾,爬上山顶,一览众山小。
初读他的散文,让我有种“野径云俱黑,江船火独明”的寂寥感,和“孤舟蓑笠翁,独钓寒江雪”的落寞感。肉中的刺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那是一种“隐的痛”,看不见摸不着,挠心的痛痒,又不是地方,他说“人生总是有一点隐痛,但那一点隐痛却是致命的”。于是,他在《舞毒蛾》《把死亡带上你的床》等散文里展开自己对于生命、死亡的思考。这是一个文学者的坚守,一个思者的天性。
他说,看梵高的画让人发疯,看高更的画让人流泪。学问,最重要的就是力图说出真相,“盗别人的火,煮自己的肉”,可谁又能逾越静默呢?真正富有艺术气质的人,骨子里都带有一种天生的痛楚,是一般人想象不到的。就像是你爱上了一个人,你若是真正地爱上那个人,你会心生卑微和痛楚。爱就是痛,你太过爱了就更痛,因为你觉得爱情太过美好了,对于太过美好的东西,我们不敢靠近,对得起她的美的只有仰望。他在萧红的《呼兰河传》《无法言说的一生》《人生是爬满虱子的华美袍子》《卓别林的伟大在哪里》《鲁迅:被亵渎的文化伟人》《黑暗中发光的声音》等文中,无时无刻不在写着两个字:痛楚。
他说,阅读中华元典可以给我们灵魂的安宁。这种“安宁”的得到不仅是“思想”,更是那种“语言”,那种血肉相连的“语言”。这是母语呀,而且非常精粹、美丽的母语。是啊,我们绕地球一圈,总是要找到自己的根的,落叶末了终了都还会归根呢,更何况我们人呢,我们泱泱大国五千载的文化呢?张爱玲说:“文人该是园里的一棵树,天生在那里的,根深蒂固,越往上长,眼界越高,看的更远。要往别处发展,也未尝不可以,风吹了种子,播送到远方,另生出一棵树,可是那到底是很艰难的事”。
我们还得找到属于自己的文字,《打开你的身体》《卸下自己的枷锁》《回到经典》《回到汉字》《在汉字里回家》等,他用文字来救自己,也为中华民族文化招魂。《曲终人亦散》《肝肠寸断》《渊默雷声》《歌哭无端纸一堆》……多么好的文字啊,沁人心脾。然而,人生最痛苦的事莫过于梦醒了却无路可走。曲高和寡,知音难寻。
与其说是酷评家,其实他更像是一只刺猬,他用坚实的利刺将自己伪装,刺下面只剩柔软的身躯,细嫩的肉体,隐藏着灵魂。刺猬是需要距离的。但他的内心却是有大爱的,他犀利的文笔之下,是一颗温暖的心,鲁迅说,我以我血荐轩辕。
读他的散文,经常读出了一种孤独,一种冷寂,一种无奈,那典雅的文字后面藏着一颗苍凉的灵魂,寄托着他对祖国的热爱,对民族的担忧,对文学命运的牵挂。他的文字是有根的,根不仅扎在祖国西北,扎在甘肃兰州,扎在通渭这篇贫瘠的土地上。“‘无力蔷薇卧晚秋,有情芍药泪空流’,‘世上欲枯流泪眼,天涯宁有惜花人’”,“我们热爱故乡的文化,却并不热爱那片土地,这里的人都不谈文化,所谓的文化都被人遗忘了”。深知他的无助感。
当然他的文章中也有过度的幽暗之处,也有重复,但是,我们生活不就是不断地重复吗?能将文字不断重复运用得如此美好,那是相当有境界的了。但是正如他在《青草的爱抚,胜于人类的手指》中所说:“美丽如果只有美丽,那么它通向的是媚,是俗。而美丽中有一点丑那就是一种境界,这样的作品不仅好看而且耐看。”他无论在课堂上还是生活中都很是谦虚的,但他对文章的要求却是很严厉的。他对文字太过热爱了,就如一个母亲爱自己的孩子,但他又是一个苛刻的母亲。所以他对作品是很挑剔的,他害怕,他担忧,所以他孤独。他害怕那些年轻人只接受那些糟粕,而看不到糟粕后面的精华,他说:“中国文化的高度,太高了,是抽掉梯子的文化”。
他的文学评论极其犀利,像刀子一样,冷峻,但他的散文却非常的温暖。读《金陵十三钗:艺术可以这么可耻吗》,深知他对中国艺术的担忧,他说“中国作家缺乏伟大的人类情怀,关怀人比关怀什么人更重要,”,我们中华文化是讲“爱”的,讲人文情怀和恻隐之心的,古人都知道“同是天涯沦落人,相逢何必曾相识”。
他对文字的那种敏锐感,和对社会的洞察力,使得他的文章总是有一种让人心疼的穿透力。批评尖锐犀利,而又不失典雅,刻薄的文字里,可以看到一种大爱。他的散文既温暖又疼痛,隐隐的痛,“肉中刺”的痛。他的散文语言,淡如菊,朴素,而极华美,超然物外,又入木三分。他的散文结构,新颖别致,零乱中却有一丝红线不断,上追庄子,下接后现代文学。文字的深度,源于生命的自然流淌,学问倒是其次。
读他的散文,让我们懂得了几个词:灵魂、宽容、尊严、自由,还有那种对于一个民族的大爱。文字背后的真实,灵魂深处的慰藉,独倚危栏,神游无际,天地犹嫌隘。水深而潭静,墨浓而自绿。谁为它涂一抹亮色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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