转载:炒作、“学院派”及《兄弟 》——与杨光祖先生商榷
(2013-12-16 08:4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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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兄弟》学院派商榷文化 |
分类: 文学理论与批评 |
当年,余华《兄弟》一出,洛阳纸贵,但我阅读了文本以后,觉得作家的价值观极有问题,而批评界不负责任的吹捧,也是值得警醒。于是,写了一篇文章,刊发在《当代文坛》,一时颇有反响。复旦大学中文系教授、博导栾梅健先生还在《文艺争鸣》撰文商榷,说我不是学院派出身,故仇恨学院派云云,我只是一笑而过。北京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导赵勇先生著文认为,我批评《兄弟》方向是对的,陈思和先生对狂欢确有误解。后看到某刊也有文商榷,可是网络上找不到全文,未料今日终于从作者的博客看到了。特转载于此,以为纪念。
炒作、“学院派”及《兄弟
——与杨光祖先生商榷
(信阳师范学院文学院
摘要: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向来不乏炒作事。其中有一种很常见,即以极端方式,通过对权威的“撞击”,达到自我闪光目的。用闻一多在一封信中的话说:“非挑衅不可……。要一鸣惊人则当挑战,否则包罗各派人物亦足轰动一时”,
关键词:学院派
我有点怀疑杨光祖先生在《〈兄弟〉的恶俗与学院派批评的症候》(《当代文坛》2008年第1期)一文中的写作目的,我觉得杨先生完全没有必要在批评《兄弟》的时候,拿陈思和先生和“莫须有”的“学院派”说事,杨先生似乎有征用“权威效应”,以“自我炒作”之嫌疑。
杨先生开篇便打出陈思和先生的大名,亮出以他为代表的一些学者的观点:民间视角,狂欢写作,过度拔高的定位。然后,逐人逐条加以批驳。杨先生认为陈在批评《兄弟》时,所持的民间视角显然是狭隘的,对于“狂欢”、“怪诞”等概念的理解也有偏差,陈只看到了粗俗、鄙陋的一面。所以,把着意表现“粗陋”的《兄弟》看成是知识分子转向民间,准确表现“民间”的优秀之作,并认为《兄弟》可以进入文学史。这种结论,在杨先生看来无疑是错误的。如此,从知识能力,到批评水平,杨先生对陈全面质疑。陈思和往后,杨先生斥责了一个在他心目中更加广泛的群体——“学院派”。不仅认为这一派垄断文坛,而且指出正是“学院派”无原则地、理论贩卖式的批评,膨胀了作家的自我意识,败坏了文坛风气。
在中国现代文学史上,向来不乏炒作事。其中有一种很常见,即以极端方式,通过对权威的“撞击”,达到自我闪光目的。用闻一多在一封信中的话说:“非挑衅不可……。要一鸣惊人则当挑战,否则包罗各派人物亦足轰动一时”,①
一、关于“学院派”
批评界确实有三大派的说法,但我一直对这种划分有些怀疑。原因在于,这种划分以职业和地点,而不是以批评实绩为标准,显得笼统而模糊。就算“学院派”的说法成立(其实称“学院里”的批评家更合适些),“学院派”内部,我认为,大略也有学术批评、专业批评、史学批评和理论批评这么四类。所谓专业批评,即面对“文学现场”(吴义勤先生语)及时发言。其评判的起点是“创作核心”,也就是说,批评家的学识、能力都围绕对时下“创作”的解析展开,寻找优势,发现不足,指出方向。所谓“学术批评”,工作目标主要在于资料的挖掘、收集、分析、整理和拓展,其价值标准可概括为“存在即合理”。而“史观批评”,则是建立在“学术批评”和“专业批评”基础上的,受个人史观(如某种文学、哲学、心理学或社会学思想)约束的再选择,选择的出发点是“对历史负责”,所以,对于一些文学现象,有30年后入史的说法,主要因为其中有一个沉淀、发酵过程。“理论批评”有些类似于史观批评,但其思维方式更加直接、封闭,干脆把一种抓来的理论当成批评的思想资源、逻辑构架和价值尺度,套用创作,硬性阐发。现在,四种批评常互为补充,体现为不同的策略。但四种批评的适用面是有差异的,学术、史观和理论批评较适合把握年代较久远的文学(如关于经典、佳作名篇的考注、阐发及品评等),若我们面对的是“文学现场”,那“专业批评”将更有优势。“存在即合理”显得不负责任,而“文学史观”和“理论批评”的远距离强行介入又不免机械、狭隘和被动。相反“创作核心”精神则使得批评更具主体性。然而,由于“学院”工作的复杂,“学院里”的批评家常扮演不同的角色——学者、史家、理论家和批评家(有些类似于一些作家在学院中的位置),许多时候,在职业惯性的作用下,不少批评家在进行“现场”批评活动时,出现认识错位,把学术的、史观的和理论的批评等同于,或干脆代换了专业批评。对于这类批评家,如果名人新作甫出,就很可能已被误置到遥远的过去时态中,被当作“典籍”推崇,竟而争相阐发、总结,结果怎样可想而知。由此,不难发现陈思和先生对《兄弟》批评的问题所在,这是一种游走于“学术的”、“史观的”和“理论的”之间的“典籍化”批评,因而出现过度“吹捧”现象也不奇怪,这与过度“贬低”可谓“道同为一”。当然,造成“典籍化”的原因是多方面的。如多年来盛行的专门抽取“意义”的批评,一定程度上令一些人的批评工作迷失了方向。还存在某种程度、不同层面的批评群体被“学者意识”挤压的情况,认为批评是一种浮泛的、没有基底的工作,这有时候,也促使一些批评者向“学术的、史观的和理论的”批评靠拢。圈内运作互相吹捧也有可能。但最根本的问题,在于批评意识的错位,这与“建国17年”文学批评的政治错位一样。
杨先生没有注意到这种区别。便对一个他认为是已经垄断文坛的批评群体的批评方法提出质疑,把造成文坛的坏习气,作家的臭脾气的大帽扣在所谓“学院派”头上,这种做法明显欠考量,且容易引发另外一种坏习气。
二、《兄弟》的问题
其实,批评《兄弟》,真正问题不在于阐释本身。不管什么狂欢、民间,粗俗、下作,甚或颠覆、新生等也不过是一种理解而已。至于李光头这个人物形象是流氓抑或英雄,好人还是坏蛋,也是仁者见仁、智者见智。单纯纠缠于如何“阐发意义”的话语权争夺,显然偏离了创作核心精神,而且,审美是一种整体感极强的体验,越过整体感,单迷于意义抽取,也偏离了审美核心精神。
据余华所言,在《兄弟》这部作品上,他前后用了5年时间,放弃了三部长篇的写作。作者的心血没有白费,这部小说在整体结构上画了一个完整的圆,结尾又回到开头。小说语言飞扬恣肆、酣畅淋漓,已完全蜕出前期作品的谨慎姿态,显得更加自如。对这部作品,他也寄予很大希望。以弟兄二人,见证两个时代,一个时代“精神狂热,本能压抑和命运惨烈”,一个时代“伦理颠覆、浮躁纵欲和众生万象”。表面看,余华实现了目的。尤其是上半部,通过“李光头偷窥”,和“宋凡平死亡”事件,
(一)上下两部极不协调。如果把作品比作一个人,那这人的上身丰满,下截单薄。究其原因:1、上部故事更具立体感。单围绕“偷窥事件”,就写了许多性格鲜明的人物,并展现出时代特征。而下部主要写李光头发迹史和追女人史:发现女人——死缠烂打——失败——寻找发财机会——失败,发财——玩女人。不过是单纯历时记录,横向展开不足。2、上部重点表现的人物比下部多。上部涉及到两个家庭多个人物的命运。下部则只描述弟兄二人的人生际遇,且作者花在李光头身上的笔墨明显多于宋钢,其倾向于李光头的叙述,使李光头的光环盖过宋钢,给人错觉,下半部就是围绕李光头在写。人物骤然减少,作品显得头重脚轻。3、上半部的叙述方法多样,作者多次运用倒叙方式。小说开始于大款李光头的想象,却先追忆了李光头“偷窥事件”,之后才正式进入顺时叙述:李光头生父之死,李光头出生,两个家庭的结合,宋凡平之死,家庭分离,李光头的成长,再回到“偷窥事件”。还有《百年孤独》式的叙述(多少年后,当李光头忆起宋凡平时……)。而下半部,作者的叙述手法简单多了,只按时间发展的顺序记流水账。4、上半部叙述视角也有一定变化,总的看,为全知视角。写文革时,作者又转到儿童(李光头小时候)视角。转换虽有凌乱之嫌,但多视角丰富了表现。而下部只有全知视角,略显单薄。对比发现,余华在对下半部的处理上,有些简单化了,这使整部作品形态略显畸形。
(二)匆迫背后的匆忙。创作《兄弟》之前,余华曾说他不喜欢美国小说温吞水式的叙事风格。所以,在《兄弟》中,他加快了叙述节奏。小说内容转换快,记叙多于描写,绝少四平八稳、精雕细刻的细节展示。以第一章为例,第一章的主要任务,是介绍李光头和镇上其他人物。按照一般理解,作者的笔墨将浪费在人物细节的冗长罗列中,这够厚实、稳重了,却可能使作品从一开始就丧失吸引力。这是作者所不愿看到的。于是,余华通过快速转换场景切入核心(巨富李光头坐在家里的黄金马桶上,梦想坐俄罗斯太空船畅游太空,作者没有让李光头的思绪在太空停留太久,而是瞬间将其拉到遥远的过去,展开一段颇具闹剧色彩的故事),引出“厕所偷窥事件”:14岁时,李光头在厕所偷看女人被抓,成了镇上的名人,许多男人试图从他那里获得美女下半身的信息,李光头亦借此获利。以李光头为核心,人物性格,时代特点逐步显露。作者围绕“性”、
以上两条造成的最直接的后果,是表现的陋化。余华本想反映西方用了四百年才走过的时代变迁,结果,大打折扣。文革叙事余华轻车熟路,所以,上部的创作目的相对达到了,既展现了人类疯狂、邪恶、愚昧的一面,也写出了人间真情。但在下半部,余华把握不是很到位,他没有写出时代的丰富性来(用余华的话说,即“众生万象”),甚至有些偏狭、浅陋,这在光祖先生的文章论述得很明确了(如反人文,对流氓精神的崇拜意识等),这里无须多说。一个优秀作家,对于俗世应有更强的抵抗品质和静思意识,在创作上应更加沉稳、扎实,对于长篇的控制、架构能力应更突出,否则很难再有所突破,搞不好还要退化。余华说,他下一步要写家族长篇,以表现时代变迁,但如果他还像《兄弟》般处理,那还不如继续他的先锋探索来的扎实,继续中短篇来的精道。
应该说,杨先生对《兄弟》的一些问题,看得非常准(即使也是运用了抽取意义的方式)。他自认为在进行“严肃批评”,那他完全可以严肃态度,写一篇关于《兄弟》的全景式批判文章,寻找优势,发现问题,指出方向。杨先生文章题目,给人感觉是要批评《兄弟》,并兼论“学院派”批评的症候。但从行文看,作者的目的主要在于指责陈思和先生以及“学院派”,《兄弟》反倒降格为一种攻击道具了。
结语
另外,杨先生指斥“学院派”理论泛滥,卖弄文学史知识。而他在抨击“学院派”的时候,同样纠缠于自己西方文学资本的卖弄。并以自己对于西方理论和作品的理解为基准,强责别人的理解。杨先生指责陈对《兄弟》的论断简单而霸道,杨先生却不小心掉入同样的意识怪圈中。也许杨先生是想告诉“学院派”,借批评卖弄知识没什么了不起,而且他们所卖弄的知识本来就有问题。但如此纠缠于“理解”的知识,同样会陷入不断“理解”的知识怪圈。许多时候,由于“炒作意识”,“主义”思维,或者其他的隐秘心理的影响,一些人在倡导一种理念时,容易滑入另维极端。我想,应该分清批评作品与炮打名人,严肃批评与严酷到底,回归批评与回归“大批判意识”的区别。否则,会被认为是别有良图。
注释:
①闻一多:1925年,闻一多致梁实秋信,《闻一多书信集》,人民文学出版社1986年版,第191-192页。
②见《新青年》第4卷第6号。
刊《广西教育学院学报》2009年2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