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近和他的“金色小鲤鱼”

崔道怡

在我国多姿多彩的文学园地里，儿童文学虽然仅占一隅，但是它的读者数量，远远胜过成人文学。不仅在于少年儿童人数众多，而且由于他们正当学习时期，都是必然的读者。写给成人看、成人才看懂的，未成年人不会看。专写给孩子看的儿童文学，往往也为成年读者津津乐道。尤可贵者，更在影响，儿童文学佳作之美感和意蕴，从小就扎根人心中，日久年深，永葆青春，其情其景，相伴终生。——金近和他的童话人物形象，就是一个出类拔萃的例证。

年老的读者，至今仍然会记得幼儿时回旋在脑海里的纸老鹰。那是一只风筝，借助风力，升上空中，俯瞰地面，非常高兴，“想不到有这样的自由快乐”！然而，途中相遇一只真正的老鹰告诉他，世界上还有许多新奇的地方。他也想飞过去，“看高山到底有怎样高，大海到底有怎样大”。可是风渐渐小了，老鹰鹞不得不慢慢落下来，从而领悟：“不靠自己的力量，想越高山渡大海，是办不到的事情。” ——《老鹰鹞的起落》，便是金近的第一篇童话。

童话是讲给孩子们听的话，因而需要运用孩子能听得懂的语言。孩子听得懂而又愿意听的讲述，需要在他们小小视野和心灵可及的基础上开发出奇特的故事。为此，童话应源于生活又超脱现实，展开幻想的翅膀翱翔。金近这篇，正是如此。

语言纯净，故事新颖，而幻想凌空，意蕴深沉。纸鹞，老鹰，孩子都见过；纸鹞和老鹰能够跟人一样见面交谈，则出乎意料。于是，被吸引，得乐趣，受启发，生联想——自己是否也曾有过老鹰鹞的念头？

文学是人学，童话尽管充满奇思妙想，却也要以人物塑造为根本。老鹰风筝，正是金近在1937年22岁时塑造的第一个童话人物。历经半个多世纪春风秋雨，这一独特别致的拟人化形象，仍清晰刻印在各时期读者的记忆里。从那时起，他把文学笔触放飞童话领域，直到1989年留下遗著《刁狐狸和傻狐狸》，五十多年谱写了一百来篇孩子喜闻乐见也被成人称赞的童话。其中人物，大多由人格化的动植物演绎——大树会走路，小鲤鱼跳龙门。

在金近笔下，无论猫咪、老鼠、小白鹅，还是萝卜，月季，白菊花，既葆有动植物本身的习性，又都以小朋友的童稚本性为故事扮演各自的角色。在生活里，儿童眼中，万物都有灵性，他们跟动植物天然亲近。因而，童话成为家长和老师跟孩子们心灵沟通的渠道。如果把文学佳作比喻为传播真善美的雨露春风，那么金近童话精品则正如冰心为他题词所表述的：“你为小苗洒上泉水”。泉水淙淙，——他献身于奠定正确人生观的基础工程。

文学是情学，童话这种艺术品类，因其读者质朴天真，尤其注重情感的诚恳与深沉。在这个意义上，可以说童话是人世间最纯净、最美好、最珍贵又最动情的梦境。金近创作，设身处地，通情达理，体贴儿童的心态，把握孩子的脾气，满足他们的期冀。为此，他运用循循善诱的方式，达到谆谆教导的目的。在他的字里行间，既流露着长辈对幼小晚辈的关爱，又显示着儿童之间亲密无瑕的友爱。——像亲人温馨的絮语，哄孩子进入酣甜梦境。

在艺术手法上，金近总是巧妙调动孩子们的好奇心和求知欲，这从有些作品标题就可以感受到。例如，《老鼠帮小猫》、《狐狸打猎人》，本该是小猫捉老鼠、猎人打狐狸的，这里怎么变换成了前后顺序？主客颠倒，莫名其妙。快去看看，究竟发生了什么怪异的事情。看后惊叹，原来如此，谣言将狐狸传说成凶恶的狼。把老猎人那好吃懒做的小儿子吓坏了，上山时刚听到叫声，就滚下来丢掉了猎枪。——愚蠢和怯懦，能把人原有的一点能力剥夺了去。

谣言可以使不学无术者丧失判断，谎言可以使单纯无知的人上当受骗。小猫虽名“小老虎”，但缺乏起码的常识，竟认为老鼠也有好怀之分。看过《老鼠帮小猫》，孩子们会增进认知：所有老鼠都偷东西，所以无不全是坏的，由此可见，一切本性坏的东西，都不可能有好品质。金近诸多作品，一再提示这铁的定律。《他叫‘东郭先生’》写这种人，放走了狼，又受狐狸欺骗，居然相信狐狸吃素——小读者不可不接受明辨是非的教训。

金近童话源自对生活的幻想，有的也取自古老传说的蕴涵。“东郭先生和狼”，经他拓展，形象更丰满，意蕴更悠远。这一类人仍然存在，金近便为之编写新传，让孩子们对“东郭先生”之“心软”和“难堪”的印象刻骨铭心。“鲤鱼跳龙门”情节平直，金近别出心裁，另辟蹊径，塑造“小鲤鱼”的具体形象，把“跳龙门”概念演绎为排除万难、勇往直前的进程。杂花生树，群莺乱飞，神话的寓言升华为童话的经典。——点铁成金，再造乾坤。

金近童话里的小动物和各种各样的生物，其实都是作为艺术创造核心的人物。其中，最鲜活的形象，是领头的“金色小鲤鱼”。他有理想，有智慧，有魄力。游到桥前，就跳过去，向往龙门，勇敢追求。正是在他的带动下，小鲤鱼们不畏险阻，齐心协力，跳过龙门，来到了夜明珠闪烁的美好地方。这篇童话从头到尾体现美：人美，心美，情美，景美，是美的集锦。动画片《小鲤鱼跳龙门》能在国际电影节上获奖——理所当然，名至实归。

金近若在，今年99周岁。他虽已离去，但他所创造的一系列童话人物形象，“老鹰鹞”、“小白鹅”、“钓鱼的小猫”、“走路的大树”等等，尤其这条“金色的小鲤鱼”，一直活在小读者以及老读者心中。作家的一生，以塑造人物营养读者为使命。作家的价值，在于留下了多少多重的典型。金近在生前，是以哺育儿童健康成长，也是以童话人物典型形象充实文学历史画廊为生命的。这生命，不会离去。——金近活在他的童话里，广泛而永远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