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一本正经的正史中忽然一瞥,偶尔会发现一些朝臣们吃吃喝喝的片段。莞尔之际,不禁脑洞大开联想蹁跹--也许史官们成天扎进故纸堆里,憋的脑仁子生疼,于是,穿插一点儿轻松的桥段,舒缓一下紧绷的神经--后人读到此处,权当听了一段儿德云社的相声。
其实,事关朝臣们的吃吃喝喝,远没有德云社师徒们那般轻快惬意。
西晋开国重臣、大书法家卫瓘,因为“惠帝(此即说出“何不食肉糜”之傻皇帝)之为太子也,朝臣咸谓纯质,不能亲政事”,故而,他总想在人家老子晋武帝面前进言“废之”另立。有一次,武帝在陵云台摆宴,卫瓘假装喝醉,借酒儿盖脸,跪在晋武帝床前,嚅嗫半晌说:“臣欲有所启。”武帝请他直言,卫瓘踌躇再三,“以手抚床曰,此床可惜!”《晋书.卫瓘传》中这个片段,看起来只是晋武帝与重臣之间的醉语醉话,其实觥筹交错之间,涉及的却是惊心动魄的帝位传承。晋武帝所坐之“床”,乃是胡床(可以折叠的马扎),带靠背的椅子直至唐代时才出现。胡床虽矮,晋武帝一坐,却彰显着凛然不可侵犯的帝位。带醉的卫瓘隐射傻子太子可惜了那个“好胡床”,不料想若干年后,因为这场宫廷大宴他硬是生生丢掉了性命。
卫瓘带醉抚胡床掀起一片血雨腥风,而东晋大臣吴隐之却因为一番吃喝,让人见识了一个廉吏的风采。隆安年间,朝廷任命吴隐之为广州刺史。赴任途中距广州二十里之处,一个叫做石门的所在,有一处泉水称作“贪泉”,当地人称喝了此泉之水,人遂“怀无厌之欲”,一下子就会变得贪婪无比。吴隐之“乃至泉所,酌而饮之”,而且赋诗一首:“古人云此水,一歃怀千金。试使夷齐饮,终当不易心。”到任之后,吴隐之“常食不过菜及干鱼而已”。“贪泉”之水,如何奈何得了吴隐之!《晋书.吴隐之传》记载,他的官宅“篱垣仄陋,内外茅屋六间,不容妻子...以竹篷为屏风,坐无毡席。家人织纺以供朝夕,时有困绝。”读到此处,不由人们叹一声,再由衷地大大喝一声彩!
身为朝臣,东晋大画家顾恺之就连吃甘蔗都有一套道理。“恺之每食甘蔗,恒自尾至本。人或怪之,云渐入佳境。”由甘蔗末梢吃起,渐至中心--顾恺之的“倒吃甘蔗”,蕴含了多少大智慧。主编了《禹贡地域图》的西晋大臣裴秀,十分热衷于服食寒食散。服食此类玩意儿宜饮热酒“行散”。可是,裴秀偏偏“当饮热酒而饮冷酒”,竟然毒发身亡,卒年仅仅四十八岁。南北朝时期北齐高祖(高欢)曾经大宴群臣,“酒酣,各令歌乐”。其手下武将斛斯丰乐出而歌曰:“朝亦饮酒醉,暮亦饮酒醉。日日饮酒醉,国计无取次。”如此“酒歌”,唱的满堂上下鸦雀无声。好在,高祖高欢自己给自己打了一个圆场--“丰乐不谄,是好人也。”比起卫瓘的借酒抚床,斛斯丰乐直人快语,“酒谏”直言不讳,后人读《南北朝杂记》至这一段落,无不拍手大乐。
比较有意思的吃吃喝喝,来自书圣王羲之。此人一生关节处,似乎都与吃吃喝喝有关。《晋书.王羲之传》载,太尉郗鉴使门生求女婿,“东床袒腹食,独若不闻”者,羲之也。(王羲之)“尝与同志宴集于会稽山阴之兰亭”,曲水流觞,临流赋诗,羲之微醺挥毫,写就天下第一行书《兰亭序》--“虽无丝竹管弦之盛,一觞一咏,亦足以畅叙幽情”--假若没有此番雅集,焉有绝世之“兰亭”!在《晋书.王羲之传》中,开篇即记述了羲之年少扬名的经过--“羲之幼讷于言,人未之奇。年十三,尝谒周顗,顗察而异之。时重牛心炙,坐客未啖,顗先割啖羲之,于是始知名。”周顗是东晋大名士,累官至吏部尚书、左仆射,因为时常醉酒,“略无醒日”,时人号为“三日仆射”。当时名士们追捧的美食是“烤牛心”,周顗无视一众坐客,却请羲之第一个“撸串儿”--这个待遇,其实是周顗为王羲之铺垫的出人头地的第一张名片!--你很优秀不假,但是,如何让人知道你的优秀?周顗递给王羲之的第一串牛心炙,值得许多人反复玩味。
由此而言,正史间杂的朝臣们的吃吃喝喝,读起来虽轻松,却不可以轻松待之;有的虽然可乐,乐过之后,却应该静静地思索一番。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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