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以后,菜贩子们拉着整车的老倭瓜和大松根来卖,预示着腌菜的季节开始了。
松根外形圆圆乎乎,像是小两号儿的小篮球。外皮翠绿,往往还留着采摘时切割的几条根茎。圆乎乎的脑袋,顶着几根长短不一的根茎,很像卡通版的天线娃娃。如果削掉外皮,里边白生生的,变魔术一般又成了白胖娃娃。松根的学名叫苤蓝,《农政全书》讲“被人谓之擘蓝,生食,酱食,不宜烹饪。”但是,大同这一带都叫松根。查百度条目,罗列苤蓝之代表性品种,“大同松根”赫然在列。可见,若论腌菜,大同松根当仁不让是首选。
说到腌菜,从南到北几乎不缺它的身影。东北的辣白菜,一层白菜匀匀地抹一层红辣椒,浓艳欲滴,直能把吃不了辣的人们看晕。宁波人腌雪里蕻,青翠的鲜菜一直要腌出金黄的色泽,才算大功告成。扬州人酱牙姜,肥嫩脆爽,这是吃大煮干丝的绝配。牙姜,嫩姜也。老姜,南方人称姜母。福建名菜姜母鸭,做的时候必用大量的老姜。据说鉴真东渡,把酱菜法也“渡”入日本,日本人遂将鉴真大师奉作腌菜始祖。有诗为证:“豆腐酱菜数奈良,来自贵国盲人乡。”渡海传法,酱菜亦有一功。宜昌的酱菜疙瘩,黑乎乎地颇不打眼,但它却是亲友间馈赠的礼品。假如到宜昌探亲会友,临别的时候,送你的礼盒拎起来很有一些分量,密封袋里黑压压一片,没错,这就是当地的腌菜!四川的泡菜自成一格,说它是腌菜,有时它又是上桌的主菜;说它是配角,有时它又是味道的灵魂。一口大肚能容一切的坛子,居然可以收纳一切愿意入坛“修炼”的东西:豇豆、萝卜、辣椒、黄瓜.......富裕的川人,家里总是码一溜儿泡菜坛子。
有好腌菜的地方,一定不缺好的酱菜园子。扬州“四美”酱坊,据说是一个秀才给起的名儿。其实原创属于王勃的《滕王阁序》,“四美具,二难并”云云。乐韵、味珍、文隽、言欢---四美堆锦砌绣形容几味酱菜,确实煞费苦心。北京的六必居,是当年的山西商人在京城创办的老字号。它的甜酱系列酱菜,甜酱甘螺、甜酱八宝菜等等,独树一格,无人(菜)可比。只是它那块牌匾,出自严嵩笔下的六必居,多多少少有些让人膈应。
佐粥、下酒、配菜烹调,腌菜的功用大矣哉。熬一锅米粥,光是白口儿喝,总会觉得少了一些什么滋味。配一碟子细切的松根丝儿,讲究的吃家儿,再调以酽醋香油,就着喝粥,会觉得粥突然有了别样的香气。老北京喝豆汁,没有那一碟子辣咸菜丝儿,那还喝个什么劲儿!腌好的酱疙瘩,先用凉水泡着脱盐,切成细丝儿,再和猪里脊丝儿爆炒,待客是上讲究的菜肴。入秋之后,黄鱼应市,买几条回来烧一烧,没有雪里蕻的“掺和”怎么行!弄一块四川的老腊肉,再笨的厨子都要抱出几个泡菜坛子,左掏掏右掏掏,接着耍火、耍油、耍腌菜,最终融合而成麻辣鲜香的川味道。
母亲年轻的时候,入秋之后总要腌菜。把松根买回来,一个一个削好皮儿,淘洗干净,一个一个细细地码进大缸,再一层一层地洒上颗粒很大的粗盐。码齐松根,还得将一块又一块溜光水滑的石头,严严地压在腌菜上。曾经问过母亲,这些腌菜石头用了多少年了,母亲回答,记不得了,反正年年都用。削下来的松根皮儿,依然有用。母亲把它们搓洗干净,切成细细的细条儿,和着也切细的圆白菜细丝儿,腌成烂腌菜。吃的时候,烂腌菜里的松根皮儿,一咬嘎嘣儿脆,牙口好的人们最喜欢这种感觉---一个字儿:爽!
最近在读纪晓岚的《阅微草堂笔记》,卷七“如是我闻”里,写了一个关涉腌菜的故事,颇为有趣。故事云,有一个官员饭罢“坐阶下看菊”,忽听得一声呼喊“有贼”,但是,声音听起来又不甚敞亮,有一些发闷发哑。官员急忙令仆人寻声找人,搜寻半晌,结果在自家“庑下炉坑内”抓住了一个蟊贼。一问,原来此贼两天前乘夜潜入,伏在炉坑隐藏,伺机作案。谁料人算不如天算,当夜忽然下雨,官员夫人怕雨淋坏了腌菜,就让仆人将两大瓮腌菜移进庑下,所搁的地方,恰恰堵住了坑板,使得蟊贼乖乖成了瓮中之鳖。不想一堵便是两天,就这样整整饿了两天的这家伙,最终饥饿难耐,忍不住自己扯着嗓子“举报”了自己。两大瓮腌菜居然成了“捉贼”的利器,想一想都十分可乐。
是秋天的馈赠,也是冬天生活的序曲---这样形容腌菜,恐怕不为过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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