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果山西人吃饭没有醋陪伴,就像川渝人吃饭没有辣椒一样,简直是不可想象的事情。在山西下馆子,餐桌上别的可以没有,醋壶子一定的端端正正搁在那里。食客还没有落座,一股冲鼻子的醋香味儿,就迎面扑了过来。
与醋相伴久了的人们,去外地旅游,时间长了,就会很思念家乡的醋。到了四川,好在还有阆中的保宁醋,这款醋酿造时,制曲加了许多中药,砂仁、肉桂、当归都有。到了江浙一带,有镇江香醋撑门面。镇江醋酿造时以糯米作主料,杭州的大馆子西湖醋鱼名播四方,一多半儿功劳却要记在镇江香醋头上。清人有诗赞其味:“泼刺初闻柳岸傍,客楼已罢老饕尝。如何宋嫂当垆后,犹论鱼羹味短长。”“泼刺”应该是一个象声词,意指浓汁浇下并散开。汆好的草鱼承受镇江香醋的“泼刺”,于是成就了西湖醋鱼的大名。
东游西逛,假如去不到这几处地方,习惯了山西醋的人们,面对着店家送上来的自以为“很正宗”的醋,或稀薄如米汤,或颜色似白水,忍不住就会一边思念一边抱怨:这是醋吗?这个---也算是醋吗?
正宗的山西老陈醋,色酽、香浓、醇厚、味长。它并不是单纯的酸,酸爽之中自有令人回味的绵香。秋天“红脸儿”的高粱,给了它阳光般的甘温,大麦为它输送了糖化的淀粉酶,而豌豆,又源源不断地增添着它益脾袪毒的优质蛋白。黄土高原的日照,赋予了它自在独特的风韵与气质。从酿造的大大的醋缸中,舀一勺浓酽的山西醋,黑稠的香醋就像插上了翅膀,扑棱棱飞入千家万户。一碗刀削面,离不得它;一盘子过油肉,离不得它;一大锅纯羊杂,离不得它......“老西生性怪,无醋不吃菜”---可见,对于醋的渴求与思念,无处不在。
一般认为,食醋源于酒,醋字从酉,“酉”则是酒字最早的甲骨文。古代将醋称作“苦酒”,又叫做“醯”(故而山西人被称作老醯)、酢(多音字,读作cu),周王室中专门设置一官,称作“酢人”,即是专门负责管理酿醋、食醋的官吏。《齐民要术》介绍,“酢,今醋也。”一直到现在,日本本土所酿的食醋,仍旧在商标上标注着“酢”,这应该是日本醋源自中国的实证。
对醋的念想、依恋,绝对不是山西人、镇江人、阆中人的专利,古人亦然。五代后期至北宋初期大臣陶谷,是邠州新平(今陕西邠州市)人氏。他在《清异录》里,一句话概括了醋的作用:“醋,食总管也。”但凡吃饭(食)时,便离不得这个“总管”,真正到了无醋不欢的境地。
寺公大师是辽代著名僧人,耶律楚材以为他的诗可以和苏轼黄庭坚“争先”。“辽朝寺公大师者,一时之豪俊也。贤而能文,尤长于歌诗,其旨趣高远,不类世间语,可与苏黄并驱争先耳。”寺公在留下来的《醉义歌》里吟道:“穿村迤逦入中门,老幼仓忙不宁处。丈人迎立尾杯寒,老母自供山果醋。”令寺公大师念念不忘又专门写进诗文里的醋,是淳朴老妇用山间野果所酿的果醋。一味入而使人心心念念,并不容易。
说到吃醋,似乎总是绕不过唐代房玄龄夫人“吃醋”这个梗。许多文章言之凿凿,讲唐太宗赐给房玄龄几个小妾,房夫人不允,唐太宗假意赐毒酒给妒妇,结果房夫人仰脖子大灌,一喝才知是醋。其实,关于“吃醋”的记载,原本出自《朝野佥载》。《朝野佥载》是唐代张鷟写的笔记小说集,多记隋唐两代朝野逸闻。按照张鷟的记载,“夫人吃醋”这件事,其实发生在太宗朝兵部尚书任瑰头上。“初,兵部尚书任瑰敕赐宫女二人,皆国色。妻妒......太宗闻之,令上官赍金壶瓶酒赐之。”一瓶“毒酒”赐给任妻,令其“尔后不妒,不须饮;若妒,即饮之。”任瑰夫人可不是逆来顺受的善茬子,她回复皇上,“妾与瑰结发夫妻,俱出微贱,更相辅翼,瑰今多内嬖,诚不如死。”这个敢抗皇命的奇女子,遂将“毒酒”一饮而尽。以为必死无疑的任妻睡下“等死”,谁知夜半睡醒,才知“实非鸩也”。唐太宗一见如此恶作剧都不能够让任妻屈服,只得偷偷告诉任瑰,“其性如此,朕亦当畏之。”对于这件事情,任瑰的反应如何,书中没有讲。估计他再有想法也无可奈何。
在那个皇权夫权至上的封建年代,任瑰妻子执念并捍卫自己的爱情,这种“吃醋”的念想,即便在现今看来,都该值得大大的为她点赞!
海外市场、超市当然有醋,镇江醋多有,意大利的是黑醋,山西陈醋不多。至于日本醋,商标上那二个“米酢”,咋咋呼呼写的十分刺眼---如果是山西老醯,无论如何都得想方设法买一瓶老陈醋,籍此聊以安慰思乡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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