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请你吃土饭去。”天南地北,常常听到这样热心的邀约。
土饭这个土字,用的很妙。一个土字,大致说明了请饭的基本定位,烟火气息浓郁,多少也带了一点点怕上不得台面的自谦。以土字而不以其他字眼来修饰这顿饭,也很绝,言谈之间已经匡定了吃喝的地域特色,尤其显示出一种不容商量的排他性,从而凸显了餐桌上的独特和唯一。因而,去到一个地方,吃上一顿土饭,实际上就有了一把了解当地风俗民情的钥匙。
山西民风淳朴,土饭各异。吕梁的碗托让人惦记。荞麦面搅成糊状,浓淡一直到能够挂住碗,再把粉糊盛碗,而后一碗一碗入笼,旺火蒸熟,晾凉,就着碗用小刀那么一划一划,细白的荞麦条儿花瓣一样,由碗里“脱”出来,煞是好看。调入蒜末香醋辣椒,平淡的碗托立刻香味扑鼻。有一年在碛口,一边端着笨碗吸溜碗托,一边眺望夕阳下缓缓远去的黄河。心想,当年在这“九曲黄河第一镇”拉骆驼的赶脚人,又是在哪一家客店吃碗托呢。
阳泉有一种饼,是当地人的骄傲。这种饼薄的令人惊讶,眼神好的人,拎起一张饼,遮在眼前看,居然可以看见别人脸的轮廓。除了薄,还酥脆,入口给人大嚼薯片的错觉。阳泉人叫这种饼曰压饼,一个压字,似乎道出制饼的不易。薄而脆搁十天半月都不坏的压饼,旅游时可以当小食,烹茶时也可以做茶点。太原的红面剔尖,更是土饭中的翘楚。手巧的主妇一手托着剔面板子,一手用特制的筷子,迅速地“剔”那一团红面,一下一下,动作幅度虽然不大,但神韵之间给人一种自然的艺术感觉。想一想轻轻抚弦的节奏,端着红面剔尖大嚼的时候,不难体会艺术与生活原本并不相左。
土饭是家乡的图腾,也是游子的牵挂。南方的青团,艾草汁调进糯米粉里,包裹豆沙笋头咸肉,是清明应时的小吃。艾草,遍布田间地头,是地母最慷慨无私的恩赐。其实细细想一想,土饭之土,又有哪一样离得开土地的施舍!苏浙一带人家,过去还常备一种炒米。每到冬天,专门炒米的师傅就走街串巷,代人炒米。炒好的米,就成了许多人家家常方便食用的土饭。想吃,开水一泡,佐一碟酱好的嫩姜,一餐饭即告完成。郑板桥写给堂弟的一封手札,就像一个碎嘴婆婆再三嘱咐,“天寒冰冻时,穷亲戚朋友到门,先泡一大碗炒米送手中,最是暖老温贫之具。”一碗土饭,见出真情。
其实,土饭古已有之。每年的四月初八,南方许多地方都要吃乌饭---将米染得黑漆漆的一种土饭。《本草纲目》专门收录了一款乌饭法:“摘取南烛树叶捣碎,浸水取汁,蒸煮粳米或糯米,成乌色之饭,久服能轻身明目,黑发驻颜,益气力而延年不衰。”南烛,是一味中药,古人称作青精,这个概念很可能来自修炼的道家。所以,乌饭在古代称做青精饭,至迟在唐代已经大行其道。山野之精润以山野之米,成了古人山居供客的土饭。杜甫对此就念兹在兹:“岂无青精饭,令我颜色好。”土饭的魅力可见一斑。
塞北的土饭可谓多矣。黄澄澄的小米熬粥,粥面上浮一层厚厚的“油皮”,色香味堪比西餐里的黄油。喜欢变化口味又不怕麻烦的人,换个做法,炝个锅,撒点儿盐,小米粥变脸成了炝锅稀饭。再变,小米粥熬啊熬,会变成稠粥。烩一点儿酸菜,搁一点儿土豆条,讲究的再放一点儿细粉条,拿这个菜送稠粥,当地人会说,好茶饭。
稻黍稷麦菽---古代的五谷,年代该有多远!其中的黍,却仍然是现在大同一带最有名的土饭之一!没有去皮儿的黍,可以蒸成黍子糕。去了皮儿的黍,磨面蒸糕,就摇身一变成了黄糕。不包馅油炸的黄糕,当地人叫素糕。素糕配羊肉猪肉鸡肉,是待客的首选。素糕包上豆馅、菜馅,下油锅炸成金灿灿的油糕,是许多人家家有喜事的标配!
与素糕油糕遥相呼应的是莜面。比起素糕油糕来,莜面更是百变。白白净净的莜面,大同的小媳妇可以搓成细溜溜的绳绳;包一兜兜土豆丝,可以变成莜面饺饺;包好土豆丝丝再擀开,刀切成一节一节,可以变成莜面饨饨;素净的莜面搁进饸络床子,可以变成莜面饸络。莜面配清炖羊肉,配羊杂,香的可以让人嚼掉舌头,堪称绝配。如果循着“莜面”这个主题刨根究底写下去,还会有一大串关于莜面的土饭。
素糕油糕莜面,最适合走远路、干重活的人们,因为扛饿。
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方水土也孕育一方只此一家的土饭。一粥一饭,土饭牵起的既是眼前的温润,也不乏过去的岁月。林林总总土饭所包裹的,其实是萦绕心怀的乡情---吃一顿土饭,也许是慰藉乡情的一剂良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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