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多年前，他血气方刚，好争强斗狠，凡事难得忍让，一言不合便大打出手。时间长了，他成为地方一霸，手下有好多服帖的兄弟。他常常在众人的簇拥下进出饭店，吃免费的酒菜，生活感觉相当滋润。 

　　有一天，一位小饭店老板问他：“到老的时候，你怎么办？”这个老板论年龄，可以做他父亲。但是，自从他闯荡江湖，就不再听父亲的管教，一个饭店老板算什么东西？当场扔过去一个酒瓶，老板的脸就开花了。然后，一帮兄弟冲上前，将老板痛打一顿，问：“敢告我大哥么？”老板摇头说不敢。 

　　可是，老板有个儿子在外地大学读法律专业。回家后听说这事，怒不可遏，悄悄取了证，瞒着父亲到法院告状。很快，他得知消息，带一帮兄弟直接找到老板的儿子，绑架至一间黑屋子，关押、殴打。一不小心，就打瞎了一只眼。这下事情闹大了。在兄弟们的安排下，他立即逃跑。 

　　天网恢恢。他于两个月后被捕。数罪并罚，判刑16年。监狱里，他发现，这世上比他更狠的人多如牛毛———原先他是老大，在监狱里，他成了别人的跟班。开始，他内心相当委屈，但过久了，也就习惯了。为讨好老大，他甘作牛马，任劳任怨。这老大不仅狠，更重要的是，他有很广很深的社会交游，一些监狱的管理干部都和他称兄道弟。所以，讨好了老大，就意味着获得减刑机会。 

　　他于被捕后第12年重获自由。回家后，他发现，当年的兄弟们早已作鸟兽散，一切必须从头开始。但是，像他这样的社会渣滓，一般单位谁愿意要他？后来，他当了一个私企老板的保镖。但是，他渐渐发现这个企业不对劲，因为老板经常要他和其他保镖干一些打打杀杀的勾当，犯罪的风险很大。与其说是当保镖，不如说是个打手。所以他就不想干了，虽然“工资”很高。可是，按照当初签的约，他并无随时辞职的自由，于是，他就时常找借口“怠工”。老板发现他苗头不对，起先还好言安抚，见效果不明显，就命令人揍他。 

　　他已不是当年的他了，挨打也能忍。老板见实在不行，只好辞退他，但有个警告：滚出两百里外，不要乱说话，否则，看见一次就打断你一条腿。 

　　他乖乖地滚出两百里外。在工地搬砖头、搅泥浆；捡垃圾、收废纸、酒瓶；拉煤、运纯净水……等等。这些行当虽辛苦，但他做得心安理得。四年后，他听说原先的私企老板进监狱了，便收拾行装回到家乡，开个小店卖日杂。其时，他已过不惑之年，母亲费尽心机，给他在附近农村找了个老婆。 

日子静静地流淌。时至今日，五十多岁的他就像一个慈祥的老人，儿子都上初中了。一天，儿子在学校打架回家，得意洋洋地说自己胜了，他忽然暴跳如雷，揪着儿子的耳朵叫：“你必须输！在这个世界上，你没有真本事就不要扮老虎，你没有大忍之心就别当牛———像我，去做一只不起眼的老鼠！” 

（完）

摘自《杂文报》作者张小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