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十一)
船晃动得更加猛烈,仿佛要被暴风雨撕裂一般,高高掀起后再重重坠下,满房间的东西都随着这大幅度地动作在空中胡乱飞着。
尽管小花一只手始终未曾松开地将我揽紧,但这左摇右晃的趋势还是让我逐渐感到一阵大脑晕眩,胃里也有了排山倒海的欲吐之意。
小花搂着我一手扶着什么东西摇摇晃晃站起身,我看不见只能抓着小花,感觉我们俩在这起伏剧烈的船上站着实在不是件明智的事。但与其躺着被东西乱砸,还不如拼一把跳到哪个角落,说不定能撑到风暴过去。
小花肯定跟我想的一样。以他的身手,完全不会被砸那几下,要不是顾及我,估计也不用这么狼狈地抱着我东躲西藏。
眼睛此刻成为我最大的障碍,我看不见,纵然有好身手也不敢随便乱蹦,何况我还没有。
大概是意识到我思绪走神,小花笑了一下,“这个时候还敢思想开小差,吴邪,我是不是该佩服一下你的粗神经?”
不等我回答,他一把抓住我的手搁在他腰上,“抱紧。”话落,根本没有给我准备的时间,一个纵身跳起带着我往旁边几步跑去。我反射性一把抓紧他,却感觉脚落了下地,耳边是他无奈的声音,“你的反应还能再迟钝点吗?松手,已经不用抓了。”
我气得恨不得吞了他的心都有,将手松开。他握住我的手腕往旁边送了一下,“抓住这个。”
是床沿。
我心霎时落地。
这床跟船是连在一起的,如今只要船不翻,暂时应该是没有其它危险了。
船还在剧烈起伏摇晃,我胃里一阵阵翻滚想吐,紧紧抓着床沿的手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
不知道是不是我反应太过明显,小花的手伸了过来将我抓着床沿的手指一根根掰了下来,改与我单手交握,让我手指上强忍的力气都发泄在他的手指间。
此刻我也顾不得多想什么,抓住小花的手用力握紧,强制自己一定要忍住千万不能吐了出来。
但我不知道自己还能坚持忍多久,如果船一直这么晃动下去,过不了半个小时我肯定忍不住要吐了。
“吴邪,”小花在我耳边喊着,“吴邪,想吐就吐出来,别忍着。”
我摇了下头,心想这个节骨眼上小爷吐了事小,满房间乱七八糟的东西都滚上污秽物事大。何况,船还这么胡乱摇晃着,指不定我一吐,那些脏东西就喷去哪里了。我可不想被小花看轻,当下更坚定心神无论如何也要忍住。
我不知道外面的情况怎么样,但一定不会比这里好。风雨逐渐剧烈,我甚至已经听不到胖子他们的喊话声。闷油瓶现在在干什么?是不是淋着雨顶着风拽着缰绳将剧烈摇摆的帆一点点收回来?
“吴邪。”
正在胡乱思忖,就听见耳边小花喊了一声。
他离得我很近,近到我能清楚感觉他说话时,气息呼在我的耳后。我动了一下,头往后仰去,他揽着我腰身的手一紧,“别动。想死直接说,不需要你动,小爷亲自扔你出去。”
我哼了一声,“叫小爷干什么?有屁就放。”
小花静了一会儿,在我以为他不会开口时,突然道,“那天在医院,我问你是留下来还是跟我走,你没有回答。现在你告诉我,你的答案。”
我万万没有想到小花要问的是这个,当即一愣。
这个要我怎么回答?
小花心里一定是明白的,无论在什么情况下我都是要留在闷油瓶身边的。就是三叔亲自来抓人,我也不会屈服。但小花跟三叔不一样。他是我分隔很多年后忽然出现的发小,他的态度在我看来一直都很模糊。也许他是关心我的,又或许他只是在透过我寻找什么。
那些我都不想深究。
我张了张口,还未来得及回答,就听见他笑了起来,“算了。区区一个答案而已,小爷用不着知道。”
我一下语噎。
要问的是他,不让说的也是他,这小花究竟是哪根筋不对?难道是船晃得太猛摇坏脑袋了?
我正想说话,小花又说了句,“吴邪,如果没有张起灵……”
我似乎意识到他接下来想说什么,一颗心提到了嗓子眼处。
如果这个问题真的是我心里所想的那个,我应该怎么回答才能既明确意思又不伤害小花?
“吴邪,”他的目光落在了我的脸上,我心一紧,他却带着一些好笑问,“现在还想吐吗?”
我一怔。
难道他刚才说的这些话,只是为了转移我的注意力?
他娘的,他就不能说点正常的吗?
“你到底想到哪里去了?”小花笑问,“怪不得胖子一直喊你天真,你还真是天真无邪得厉害。”
我顿时怒了,张口骂道,“去你大爷的,再敢捉弄小爷,小爷一刀劈了你。发小也不留情。”
小花抱着我缩在床角也不知道等了多久,感觉最强烈的那一阵摇晃似乎已经过去了不少,船身虽然还在起伏不定但显然比满房间东西乱飞的情况好了很多。
小花抱紧我的手微微松开了一些,又等了约莫半个小时左右,他才问我,“能自己扶着吗?”
我点头,心说早八百年前小爷就已经扶着了,你他娘的还多次一问,是故意的还是眼瞎了?
小花松手起身,我听见他从床头一步跳了下去,忙将空出的另一手摸了过去,找到一根支柱抓上,却感觉上面好像有几点湿润,范围并不大,但握在手心却有点粘稠,像是从小花手心粘上去的。
我触了一点放在鼻子底下一闻,心一惊。
是血。
“小花。”我喊道。
听见小花已经走到门口的脚步声停了下来。他应该是有回头看我,但没有说什么。
“你流血了。”我皱了下眉头。是不是刚才那片混乱里他被砸到了?“你哪里受伤了?”
小花轻轻笑了下。
“吴邪。”他说,“如果小爷受伤了,会一声不吭的保护你这么久吗?小爷不是你的张起灵,没有这么伟大的牺牲精神。”
他走了出去,脚步极快极为沉稳。
我想了想,总觉得自己的感觉不可能有错。虽然我眼睛是看不见,但不代表我的嗅觉也失灵了。但小花的话也确实有道理,他没有隐瞒受伤来死撑着保护我的义务。
一时间,我也不知道究竟是哪里不对劲。但想到刚才听小花的脚步声感觉还是很稳的,想来就算受了伤也没有什么大碍,便也没有再过多担心。
小花离开没多久,熟悉而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我一听便知道来人是闷油瓶。
看来上面是没有什么问题了。
正松了口气,一双手伸了过来将我拥入了怀中。
“吴邪。”闷油瓶喊着我的名字,“对不起。”
我心里一酸,更多却是郁闷。
从什么时候开始,我真正成为了闷油瓶的负担?
他的话语里透着的自责和歉疚,尽管那么不明显,我却能一听既出。他是在自责说出的话没有做到,还是自责将我的保护权不得不交给了别人?
我猜不到,也实在不想再去猜了。
我希望闷油瓶被太累,至少在去青丘古国的这一路上,我不想成为他的负担。
“别道歉。”我笑笑,开口,“你是把小爷看成了无理取闹的任性女人,还是觉得我吴邪瞎了以后就什么都干不了了?”
闷油瓶惊诧了一下。他的气息明显有了一丝变化,大概是没有想到我会这么说。
“吴邪?”
“小哥,我不是你的责任,就算我眼睛看不见了,我也还是那个有手有脚能拼能博的吴邪。”我嘴角笑意扩大,口气却严峻起来,“无论在多么危险的情况下,你要先顾好你自己。你活着,我才能活。”
其实我想告诉他,就算是小爷我死了都没有关系,但闷油瓶你要活着。但换位想想,没了闷油瓶我一个人能不能活下去,就如同没了我闷油瓶是否能活下去是一个道理。
“我不能。”
我听见闷油瓶很坚定的回答我,拥着我的手更加紧了。
“我不能,吴邪。”
他的头低下来埋在我的肩窝,似乎还说了一句什么,但声音太轻太低,我听不清楚,便问他,“小哥你说了什么?”
“吴邪,”他喊着我的名字,在我的等待里缓缓开口,“信任我,原谅我。”
我怔住了。
这个……傻瓜。
我伸手摸了过去,一把推开闷油瓶揪住他的领子,尽管看不见却还是恶狠狠朝他道,“原谅你什么?总是奋不顾身的救我还是将我的安危看得比自己还重?小哥,我以为我们之间已经默契的不需要再说什么,难道只是为了一点小事你他娘的就……你什么时候变得比小爷还婆妈起来?”
闷油瓶没有说话,我看不到他脸上的神情,不知道他心里在想什么。
如果我是个女人,我会抱着他撒娇示弱,告诉他没有他我连一天都活不下去。但小爷是个男人,何况该说的我已经都说了,再要我去怎么服软我也干不出来。
等了几秒感觉闷油瓶似乎还没有要说话的意思,我缓缓松开手,无声叹了口气弯下腰蹲在了床头,伸手烦躁地抚上蒙着纱布的眼睛。
我跟闷油瓶从来没有吵过架,不是因为不吵,只是单纯的吵不起来。
这一次我想也算不上吵架。因为从头到尾他都没有表现出任何的负面情绪,烦躁的只有我一个人。
他的三言两语总能影响到我的心情,在我眼睛看不见的情况下,我会变得更加容易不安和焦躁。
这一切都不是闷油瓶的错,换了是我也会有这种心情。可能更甚。
我蹲在床头低着头,无奈地压下心头的焦虑躁动,叹了一口气。
即刻,闷油瓶握住了我的手腕,我抬头朝他的方向对了过去。
“小哥,”我开口,“我不想做你的负担。”
“我知道。”他拉我起身,手指轻轻摩挲我的手背,“吴邪,你不是我的负担。你是我存在这世上的唯一联系,是我活下去的理由。”
我张口刚想说话,就听见门外传来说话声,“张小哥,吴小哥,小九爷请你们上去一趟,说是到目的地了。”
闷油瓶应了一声,松开我的手去捡什么东西。我听那声音像是从滚得乱七八糟的房间里拎出装备,然后整理了一下,才牵着我道,“走吧,吴邪。”
他还是那样淡淡的话语,简短的几个字,从未变过。我却突然觉得心一下子安定下来。
有闷油瓶在,我也没有什么可担心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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