忆父王玉强
(2022-04-13 15:36:16)分类: 散文 |
(本文发表在《齐风》2017年第2期,是2017年阴历3月14父亲去世后20天左右写成的。当时很痛苦,不知从何说起。本文2017年4月18日写成,记得是在准备给滨州实验中学高三学生做高考作文报告之时写就,用了两天时间。待父亲忌日整100天时,我拿着发表的刊物来到父亲的坟前,以表心情。明天,又是父亲逝世5周年的忌日,为表达感念之情,特重新发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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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到这时的父亲,用尽最大力气睁大了眼睛,紧紧地攥住母亲的手。然后慢慢地松开了,眼也闭上休息了,似乎很释然的样子。
父亲到生命的最后也是耳不聋、眼不花的,身体的器官都是很好的,吃什么都行的。他在床上躺了半年,是因为十几年前脑血栓的原因栓了一下。只是走路有些踉跄,在屋里只是缓慢走动的。
在父亲最后的一刻,我一直攥着他的手,开始他的手还是很热的,只是由于他近一周不太吃饭了,所以他已经没有力气了。那天,我还拿着手机给他看我的孙子孙女的照片,说大的孙女已经上学了等等。他尽管没有说话,但眼睛是认真在看的,嘴角也露出了一些微笑。
我当时说:爹,孩子们都很好,全家人都健健康康、平平安安的,您就放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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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从来都是微笑的人。
但他的笑不是朗朗的大笑,也不是嘿嘿的浅笑,而是红红的脸上,浮现着真纯的笑容。
他几乎什么事情都不说话。不是木讷,不是不善表达,而是他永远把事情藏在心里,不说出来。随着年龄的增长,他到了老年,更是如此。我基本上是每月回一次老家的。回去一进门,我就先叫爹娘。
这时的母亲往往会说,强子回来了。而父亲呢?只是笑笑,脸上浮现着微笑。这笑容是真诚的笑容,是不掩饰的笑容,也是会心的笑容。
我以前也是不善言谈的,但当了教师之后,也逐渐锻炼出来了,也会说几句体贴话了。我说,你看俺爹脸色很好看啊,红红的,还发光呢。父亲的微笑就会瞬间舒朗了些。
我回家,永远会看见父亲坐在门口里边的马扎上,旁边放一根拐杖。以后坐马扎矮了,就变成方椅了。母亲说,你爹的拐杖也换成轻的了,原来那根有些沉了。我拿过来看了看,这是我以前去爬泰山给父亲买的那根。父亲慢慢变老了,从拐杖的轻重也可以看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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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到邹平县城送货,据说是送兽皮,也是一天一个来回,那时经过周村有几个大高坡,特别困难,但他就是这样挺过来了。
我母亲说,你父亲特别刚硬,什么苦都是自己受着,就是不说,就是自己承担。
那时家里孩子多,父亲就是每月23.5元。他要在单位吃饭,剩下的全给家里,也就是能买点酱油醋之类。记得我们最高兴的事,就是一个月父亲买回来一水桶肉骨头,肉骨头根本没有了肉。但是母亲还是放上很多水,炖炖,这样就可以炒菜放肉汤了,我们吃得特别香。
再就是喜欢父亲周末从单位买回家几个窝窝头。黄黄的,是玉米面的,我吃的特香,忘不了。
父亲上班的衣服,常年就是一件蓝色中山装,洗了穿,穿了洗。衣服上永远插一只钢笔。以便随时记账。
父亲极其俭省。记得有一年他发了一件黄色帆布工作服。那一年我正好到北镇师专上学,因为家里没有钱做新衣服,父亲就慷慨地给我了那件工作服。黄色的帆布上衣,我竟穿了好几年。当我在北镇中学高中毕业实习的时候,师专的教法冷老师还笑话我说,“老工人”来了。我也不觉得羞耻,反而觉得很光荣。这是父亲的工作服,这是父亲的一份厚爱呢。
至今,我还很喜欢买浅浅的黄色裤子,就是那时的颜色浸染。
每周三、周日下午回家拿干粮,拿咸菜。母亲早就把最好的油卷做好,把咸菜,或者扁豆炒好,装入一个大大的罐头瓶子。拿一次干粮、咸菜要吃三天。你知道那时家里的人都是每天吃煎饼啊,而给我却是馒头油卷啊。一次经过邻居家门口时,邻居竟说,你看强子那样能考上大学吗?净吃家里的好饭。一句话真是刺疼了我。我当时就决心一定要考出个样子来,而最终考上大学了。
1980年我终于考上大学了。那时的大学招生很少,据说大学生比例是在校高中生的5%啊。父亲真是高兴啊,竟从果园里买了一大筐苹果给老师们送去了,并请班主任、语文老师来到家里做客。
父亲就是这样,他并没有多说话要求我,非逼我考上大学,而是用行动表明了对孩子的疼爱。
他从来都是憨厚地笑着,那笑就是疼爱。
上大学两年,期间我清楚地记得,父亲曾有一年搭供销社的便车,来到北镇(现在的滨州)亲自给我送来了一箱苹果。这苹果他可能没有吃一个,却给我送来了一箱。这难道不是爱?
父亲的名字,叫王孔亮。有次我问,我们家的族谱呢?他说原来似乎在王宗昌那里,在文革中烧了
以后问大爷、叔叔,他们只是说我们王家的辈分是:一家世际,宿秀承祥,宗延孔育,贻谋启良。
奥,到这时,我才知道,取名字是严格按照辈分的,只是现在人们把辈分淡忘了。父亲的辈分里有“孔”字,我的辈分是“育”字。就是要用孔子的思想教育后代啊。因文革期间,我也不知道辈分的重要性,又因为“玉”字好写,简单,我与弟弟的名字中“育”都改成“玉”了。按理这是大事,但是父亲却从来没有埋怨。
我想这笑里肯定藏着很满足、很惬意的心绪吧。
还有就是看报纸。小学时,一放学,我就背着书包到采购站看《光明日报》《文汇报》《大众日报》,当时谁家能买起报纸啊?报纸尽管是大人们看的,但是我就是喜欢看,尽管自己也看不懂。但那时候书籍贫乏,没有小说,也没有家庭作业,对我来说唯一的快乐就是看报纸。看报纸的漫画、书法、绘画,看人物介绍,看社会评论等等。很多艺术名家都是那时候熟识的,如齐白石、陈叔通、启功、董寿平、于希宁、任伯年等等。
每次大约看一小时,父亲觉得影响人家工作了,就说,快回家吧。这时和蔼的宋站长就说:把报纸拿回家看吧。这个时候,我是最高兴的,就一溜小跑地回家看报了。
父亲还有一本《毛泽东诗词》,上面都有毛泽东的诗词书法手迹,我就在家里模仿练习。《沁园春 雪》书法,我不知道练习了几百遍吧,我家里所有的报纸、书纸都让我写遍了。钢铁是怎样炼成的?钢铁就是这样炼成的。
然后我给他——把香蕉扒好,把苹果削好。说,我告诉王波要下午回家,肯定他没有给您说明白。父亲只是慢慢地咀嚼着,很是高兴。这说明什么?我回家的次数太少了,我陪伴父母太少了,我当自责。
我的到来,父亲是知道的,我叫着爹。他轻轻地张开眼睛,眼睛已经半张半闭了。但还是用力张开的。我说,爹,你想吃东西吗?想喝奶吗?他紧紧攥了我的手一下。我给他喂奶,他用力张着嘴,用力喝一口,用力闭着嘴,用力想要咽下去,但似乎没有力气了,他的眼睛累了,一会儿又闭上了,而嘴角也慢慢流出了刚才用力喝的奶。
我说,放心吧,你看我们家里多好啊,要儿有儿,要女有女。我们兄弟三个都有儿子,两个姐姐也都有儿子,孙子孙女辈呢,如果第一胎是女孩的,第二胎肯定是儿子。你说我们家多么齐备啊。这都是承仗父母的福气啊,也是作儿女的福分啊。
我这样说着,父亲也听到了,他的手紧紧攥住我的手,嘴角也露出一些笑靥。
父亲走了。永远,永远。
但父亲的微笑,父亲的担当,父亲的沉默,父亲的影响,以及父亲那份坚守,那份带给全家人的力量,将留存的。
我前几日就想动笔,但一直落不下,只是在心里沉淀着,沉淀着。今天早晨突然有了写的冲动,于是安坐在电脑前,一字一句地写下这些文字,从肺腑里抽取的文字,从时间里淘润的文字,从父亲的目光里捡拾的文字,从记忆里钩沉的文字。从早晨写到中午,从中午写到晚上,在华灯里完成此篇。
在北山,我们送别了父亲。这时,我看见满山的春天。有些地方姹紫嫣红,芬芳着;有些地方绿草如茵,竞发着。麦苗返青了,成为凝碧的波浪。一切生机着,一切酝酿着。我想,眼前的这景色,眼前的这春光,不正是父亲一辈子所期许的吗?我想,在这春天里,父亲将幻化成了一丛春草,一瓣春花,一缕春风,永留人间。
想到春天,我便会想到父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