寻雁衡阳,问道衡山,思湖湘文化之源
(2014-02-21 13:30:05)“百年中行,百首唐诗游湖南”精品文化专栏(二)衡阳篇
寻雁衡阳,问道衡山,思湖湘文化之源
撰文/张墨西
“莫道蓟门书信少,雁飞犹得到衡阳。”
古人好鸿雁传书,便为自己的深情插上羽翼,也赋予衡阳这座生长千年的文化名城颇为传奇的想象。
衡阳依洞庭、揽长江之峻秀,扼两广、聚潇湘之璀璨,享南岳衡山之誉,坐拥绝世美景,乃千古福地。自“北雁南飞,至此歇翅停回”的传说为伊始,前人对这方净土的向往纷纷化成踏寻的足迹,那些荡气回肠的诗句和不朽的学说经典形成“雁城文化”最初的载体,成为三湘大地的文化根基,由此繁衍至今。作为湖湘学派的发源地,历史在这里静默沉寂,却从未散去它的灿烂风华。
衡阳:千古雁城情
撰文/张墨西
以雁之名
据地方志载,衡阳地处南岳衡山之南,因山南水北为“阳”,故得此名。
衡阳以秀冠五岳,逶迤百余里之衡山久负盛名,而作为南岳七十二峰之首的回雁峰,坐落于当今衡阳市雁峰区的湘江之滨,它在闹市中独占一隅,却不觉突兀,回雁峰与衡阳的人文气质相融相依,它的瑰丽传说,牵起衡阳与大雁的一段渊源……
当秋意悄然而至,成群的大雁开始往南迁徙,它们越过崇山峻岭,飞至湘江中游,觅得一处山清水秀,温暖如春。雁群盘旋不止,择一山峰栖留,此处即为衡阳回雁峰。唐朝诗人刘禹锡有云“山不在高,有仙则灵”,回雁峰便颠覆了以往人们对山峰巍峨惊峭的想象——这里诞生了明未清初的大思想家王夫之,南宋理学家周敦颐亦在此留名,当年清军南下,吴三桂更在此山建起小朝廷,可谓人文荟萃。传说与文化一脉相承,繁荣了当地非凡瞩目的寿岳文化,成就了千古衡阳的精神图腾。即使山高不足百米,却足以令衡阳获“雁城”之名。
来到回雁峰景区,入山门,进内院,错落有致的山石上藤枝掩映。唐初诗人王勃将“雁阵惊寒,声断衡阳之浦”的凄美之景跃然纸上,不难想象秋凉的天空传来雁群惊叫,叫声延回雁峰水边,雁唳声声鸣萧凉。如今这句诗镌刻在回雁峰石壁上,供世人景仰。
不远有半山亭歇脚,爬“百步云梯”后到达顶峰。此处还看雁峰寺,迄今已有一千四百多年历史。据史籍载,雁峰寺建于南北朝时期,梁武帝时称乘云寺,唐以后改称雁峰寺,与花药寺、西禅寺、罗汉寺并称为衡阳禅宗四大寺院。历代多有高僧曾到此参禅、挂贴。这里秉承着衡山的一脉香火,虔诚的信徒在此烧香拜佛以求福祉。
登顶回雁峰,山峰侧面即是形如大雁的东洲岛,它横卧于奔腾的湘江之上,阳光在此洒下一片金灿,生出一派傲然之气。待到深秋江水消退之时,东洲岛的南端便袒露出一方平整沙滩,成为雁群的歇息之地。王勃的千古名句印证了这一惊艳之景,古有琴曲《平沙落雁》与之遐迩闻名。
唐诗中的“衡阳雁”
如今衡阳已经难以见到大雁“展翅翔万里”的壮观场面,现代文明的涌入让昔日的风光只剩下想象,唯有江面渡船悠悠,不知疲倦地引渡着两岸的人。人们依旧热衷于用最古老的方式触碰心中美好的寄托,而美景总是离不开温情,踱步江岸,有情侣在树荫下相偎相依,静享私人时光;白发苍苍的老人驻足远望,或许又在忆起那些属于他的往事昭昭。
这一刻,山水与人悠然地融为一体,这份深切的人文情怀,温柔地包容着每一个热爱这座城市的人。
大雁其实未曾远去。在衡阳城市的街头巷尾,我们随处可见前人赐下的这份珍贵礼物——以回雁峰景区为文化核心,衡阳市标“大雁铜雕”于雁峰公园恢弘伫立;回雁峰上石碑林立,同“雁文化”为主题的湘水明珠文化长廊相映成趣……人们相信,大雁已然托起这座城市于无形,令其拥有灵动而飘逸,深远而厚重的文化气质。
遍观唐诗,文人墨客寄雁情思,创造出多种美好的艺术形象。“衡阳雁”的形象活跃在诗文中由来已久,当地学者马汉钦博士对此颇有研究——
“鱼雁传书”与“鸿雁传书”,令“衡阳雁”作为传书使者,广为人知。盛唐著名边塞诗人王昌龄寄情衡阳,留有诗作《寄穆侍御出幽州》:“一从恩谴度潇湘,塞北江南万里长。莫道蓟门书信少,雁飞犹得到衡阳。”王昌龄好友穆侍御受命离开幽州,即将任职于潇湘。尽管塞北江南远隔万里,王昌龄惦记兄弟情谊,将思念寄予“衡阳雁”,以此传达对老朋友的问候。这是“衡阳雁” 较早时期以信使的形象出现在中国的古诗词中。
而诗圣杜甫在《归雁》中有云:“万里衡阳雁,今年又北归。”他把自己化身为离家的大雁,牵扯出一段羁旅故情。柳宗元的诗句“晴天归路好相逐,正是峰前回雁时。”则更添希望之景,赋予“衡阳雁”团结向上、奋发有为的崭新内涵。
吕温诗魂绕石鼓
无数诗人途经衡阳,便落得一片心灵的栖息地。唐代吕温或许鲜为人知,他不曾留有盛名,却可以称得上是衡州的诗词发展史上一位冠绝古今的人物。
提到这位诗人,他与衡阳著名的石鼓书院有着密不可分的联系,可谓“鞠躬尽瘁,死而后已”。始建于唐元和五年(公元810年)的石鼓书院被列为“宋兴之初天下四书院”之首,坐落衡阳城北石鼓山,左挟蒸水,右恃湘江,前衔耒河,守着得天独厚的地理位置,宛如一颗镇江明珠。
不同于其他游历至此的诗人,吕温时任衡州(今湖南衡阳)刺史,在此地度过一段相当长的时光。彼时,继以王叔文为首的革新集团失败之后,与之关系甚密的吕温迁左拾遗,于元和初年(公元807年)贬谪至衡州。吕温在衡州极为重视当地文化建设,着力改善城市景观,政绩斐然,终其一生,得名“吕衡州”。他在石鼓山上大兴土木之时,引来衡州名士李宽在此结庐读书,形成石鼓书院的雏形。
当年吕温亲自寻访故址,并为李宽题诗:
《同恭夏日题寻真观李宽中秀才书院》
闭院开轩笑语阑,江山并入一壶宽。
微风但觉杉香满,烈日方知竹气寒。
披卷最宜生白室,吟诗好就步虚坛。
愿君此地攻文字,如炼仙家九转丹。
随着书院规模的扩大,以吕温为首地方长官在衡阳逐步形成一个诗人群体,韩愈、柳宗元、刘禹锡、窦巩等诗人皆与吕温相善,这些诗人先后贬放广东、广西、湖南等地,过路衡阳,同吕温送往迎来,互相唱酬,无形中扩大了衡阳的知名度,文化氛围日益浓厚。由此,衡阳的诗词文化掀开崭新的一页。
历史千百年来冲洗着这番土地,历代名师大儒相继来此登台传道,使得石鼓书院成为远近闻名的学府。然而无论它的后世何其繁华,也抵不过战火流年之时毁于旦夕。石鼓书院在抗日战争期间遭受炮火重创,千年的瑰宝付之一炬。
如今这里修葺一新,还原了禹王碑、武侯祠、李侯祠、望江楼、合江亭、藏书阁、书舍等建筑的古代风貌,书院运用传统院落布局的形式,建筑高低错落有序,并呈两翼展开,浸融在江水山色之中,散发着幽雅的气息。
我们游至后山合江亭,面对三水汇合,浩浩荡荡,直下洞庭之景,似乎看到唐朝大文豪韩愈当年流连至此,诗人诗性大发,在后山凉亭泼墨挥毫《合江亭》:“红亭枕湘江,蒸水会其左。瞰临眇空阔,绿净不可唾……”
洋洋洒洒200字,挥斥方遒间,流露着诗人的桀骜不驯,这方书香宝地以不惧冯夷之威,力敌阳侯之怒,横截江流的泰然之景独占鳌头,成就湖湘文化的一席之地。此时再道雁魂,是否更深古今沧桑之怀,天地峻美之慨?
禅意衡山
撰文/张墨西
正所谓求佛问道,还看衡山。《诗经》言:“如月之恒,如日之升,如南山之寿。”衡山“寿岳”之名也渐彰于世。
衡山终年翠绿,四时飘香,称“南岳独秀”;道、佛、儒三教在此并兴,浓缩中华传统的山岳崇拜和信仰,尤以南禅宗为代表。其所具有的丰富内涵、深厚的文化根基与独特地理位置,成就兼容并蓄的蓬勃景象。
衡山的诗人情怀
衡山文化离不开古代诗人的传诵与记载。诗仙李白一生徜徉山水,足迹遍布大江南北,他曾两次漫游湖湘,因缘造访南岳,留下动人诗篇。开元盛世,诗人“仗剑出国,辞亲远游”,广交好友,他曾为衡山留下两篇赠序:《送戴十五归衡岳序》、《江上送林公上人游衡岳序》;唐肃宗乾元二年(公园759年),李白受冤案牵连流放夜郎(今湖南新晃),二渡衡州(今湖南衡阳),望山兴叹,次年诗人遇赦回京,于武昌下笔《与诸公送陈郎将归衡阳》:
江上送别应白璧,临歧惆怅若为分?
诗人的情怀对后世影响至深。诗中描绘了夜色中的衡山一片苍翠之景,祝融峰上,青葱突兀,雪舞风回,山峦与星月同辉。此番好景之中,友人的离去更显惆怅。那些愁绪,终将随八百里烟波的洞庭渐远……
繁华的香火文化
南岳大庙大观,前人之述备矣。
我们慕名而来,衡山脚下,南岳大庙首当其冲。作为中国江南最大的古建筑群,素有“江南第一庙”“南国故宫”之称,始建于隋,经六朝,于光绪八年(公元1882年)形成当今近12万平方米的规模。院落九进四重,一色青瓦灰墙,四周角楼墙垣相连,墙内苍松翠柏掩映,颇具气势。
南岳大庙显现中国古代建筑技术的至高成就,在此可见有形的视觉艺术——中国寺庙的造型、布局、工艺、绘画、雕塑:亦有无形的精神文化——佛道的教义清规,执香之人为这方幽静之地增添些许生气,香烛气溢,青烟缭绕,幻化出几分神秘的想象。
作为儒家文化的先行者,唐朝诗人司空曙在此勾画出了一个超凡脱俗却又温文尔雅的“儒”道形象。诗云:“白石先生眉发光,已分绀雪饮琼浆。衣巾半染烟霞气,语笑兼和药草香。”
上衡山,更像是通往一座史诗般的天然大庙,这里犹如中国版的奥林匹克圣山,众神云集,灿若星河,散发着巨大的文明之光。面对心中的神灵,人的力量是多么渺小啊,只能祈福上苍,赐予我们宽恕的力量。
与芸芸众生一起,或乘车,或徒步,虚怀若谷,从容向上。沿途诸多寺观庵堂,祠宇宫殿,亭台楼阁。历史的沧桑绽放在蔚蓝天空下,此时云淡风轻,宁静而志远,何尝不是天人合一的境界。
祝融万丈轻烟里
衡岳千仞起,祝融一峰高。
车行至南天门,便不再上山。我们下车,目光眺望远处的衡山之极祝融峰,似乎漂浮在云雾之中,如梦似幻,却又无比真实。正所谓一段修行,必将经历苦海,这段朝圣之路无捷径可言,无论是耄耋老者,还是豆蔻孩童,所有人必须攀陡峭石阶,过青云窄路。为行游客之便,路边多有轿夫一边抽着烟一边悠闲等候,然而选择这种方式登顶的人却不多见,路遇不少两鬓霜白的老人,颤颤巍巍拾阶而上,一手执香,一手扶杖,步调缓慢而坚实,眼神清澈如泉。
到达祝融峰,南岳衡山尽在脚下,何其畅然!祝融殿与望月坛彼此相望,构成一幅和谐之景。在此极目四望,峰高眼阔,胸怀无际。
唐代文豪韩愈诗云:“祝融万丈拔地起,欲见不见轻烟里。山翁爱山不肯归,爱山醉眠山根底。山童寻着不敢惊,沉吟为怕山翁嗔。梦回抖擞下山去,一径萝月松风清。”一首《登祝融峰》,将这片烟云风情写意万千,生得无限美妙。
在中国古代的神话中,不能不提到祝融。相传上古时期,人类发明钻木取火后却不会保存火种及用火,轩辕黄帝命大臣祝融氏为管火的火正官,人们拜其为火神。祝融住在衡山,死后又葬在衡山。为了纪念他,便有了“祝融峰”的由来。在古语中,“祝”是持久,“融”是光明——这,就是我们一直苦寻的光芒吗?像熊熊燃烧的太阳一样,千秋万代,永不落幕,令每个心怀执念上衡山的人,豁然开悟。
此刻,惟有双手合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