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略特《空心人》译文

艾略特是英国20世纪影响最大的诗人，他代表作除了《普鲁弗洛克的情歌》外还有1922年的《荒原》和1925年的《空心人》，《荒原》和《空心人》集中表现了西方人面对现代文明濒临崩溃、希望颇为渺茫的困境，以及精神极为空虚的生存状态。《空心人》中绝望的情绪十分明显：人是空心人，头脑里塞满了稻草，人的声音"完全没有意义，像风吹在干草上"，而整个世界将在"嘘"的一声中结束。空心人是失去灵魂的现代人的象征。


参考文章：
英文版原稿
赵罗蕤的译本

以下是melpomene的译文和解析：

库尔茨先生——他-死1
给老盖一便士2


一

我们是空心人
我们是填塞起来的人
彼此倚靠
头颅装满稻草。唉！
我们被弄干的嗓音，在
我们窃窃私语时
寂静而毫无意义
像干草中的风
或我们那干燥地窖里
碎玻璃堆上的老鼠脚

有态而无形，有影而无色
没有力气的力度，没有动作的手势；

那些人有直直的眼睛，
他们跨进死亡这另一个国度时
只要记得我们——不是迷失
而且暴力的灵魂，而只是
空心人
填塞起来的人。


二

我梦中不敢面对那些眼睛
而在死亡的梦里国度
这些不会出现：
在那里，眼睛是
倾塌的柱上的阳光
在那里，一棵树在摇曳
嗓音是
在风中歌唱
比一颗远逝的星
更加遥远而庄严。

不要让我挨近
在死亡的梦里国度
让我穿上
这些故意穿上的伪装：
老鼠皮，乌鸦皮，交错的乐谱
在田野里
像风那般行动
不要更近——

黄昏国度的最后相会
还未到来。


三

这片死去的土地
这片仙人掌的土地
竖起石头的人像
这里他们接受
死者之手的祈祷
一颗远逝的星在其上闪烁。

在死亡的另一个国度里
是否这样
独自在这时醒来
温柔地震颤
那要去接吻的双唇
向破碎的石头送上祈祷。


四

眼睛不在这里
在这星星即将死去的山谷
在这空心的山谷里
在这我们失去的国度破碎的下巴
这里没有眼睛

在这最后的相会处
我们在一起在暗中摸索
避免语言
在这条肿胀的河滩聚集一起

看不见，除非
眼睛重新出现
像那死亡的黄昏国度的
永恒星星
多叶玫瑰
空心人的
唯一希望。


五

我们在这里围绕刺梨转圈
刺梨啊刺梨
我们在这里围绕刺梨转圈
在早上五点的时候。

在构想
和实际之间
在动作
和行为之间
落下阴影
             因为国度是你的

在设想
和创作之间
在情感
和回应之间
落下阴影
             生命是漫长的


在欲想
和发作之间
在潜在
和存在之间
在本质
和遗传之间
落下阴影
             因为国度是你的

因为你是
生命是
因为你就是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
世界就是这样告终的
不是砰的一声而是一声抽泣。

1 引用自康拉德《黑暗的心》。He dead这个比较难处理，不合文法的句子似乎把他与死亡的并列了，死亡不再只是形容词而已，而成为一个等同于主语的状态名词。
2 老盖指英俗盖·福克斯(GUY FAWKES) 的扎像。一六零五年十一月五日，盖·福克斯因怀恨政府对天主徒施行之罚法，以火药图炸英王未遂被捕。后人乃定是日为盖·福克斯日，扎其像游行后焚毁。儿童们更持其扎像讨钱买烟火以为戏。


这首诗有多个重复出现的意象帮助理解，包括眼睛，国度，星星，这些都指向那个无时无刻不与当下联结的历史。艾略特怀着深深的歉疚写《空心人》，不过这种私人情感只有在"不敢面对那些眼睛"才微微显露出来，更多的，他是表达对历史不再延续的无奈。世界的完结并非个人所能够挽回，而且这完结的直接原因还是他的时代所致。

那些人有直直的眼睛，
他们跨进死亡这另一个国度时
只要记得我们——不是迷失
而且暴力的灵魂，而只是
空心人
填塞起来的人。

这里我不知道该怎么翻译direct，那种质问的表情应该是诗人感知到并要表达的，祖先们不是直接出现，而是被我们带入当下，如今却不能够了，两个国度变得陌生，他们跨进死亡，这是宣布历史已经被截断。我们不是迷失且暴力的灵魂，这个与前一段的"被弄干"（dried）以及最后的"不是砰的一声"表达同一个意思：我们是无力的存在，我们也为失去了历史的空洞当下而"抽泣"。"黄昏国度的最后相会"，我理解为历史的黄昏，在最后一刻对所有过往的清算，这里带有末日审判的味道，历史意味着责任，因为个体并非作为孤立的主体存在。他同时是整体的并且是被制约的，他的受约束的发展就体现了历史的发展。

诗里面有很多相互矛盾的词对出现，比如：

有态而无形，有影而无色
没有力气的力度，没有动作的手势；

在构想
和实际之间
在动作
和行为之间
落下阴影
            
在设想
和创作之间
在情感
和回应之间
落下阴影
           
在欲想
和发作之间
在潜在
和存在之间
在本质
和遗传之间
落下阴影

这些都是历史与当下的两重实现，或者说两者在相互作用中呈现出的隐性与显性形式。重复了三遍的"落下阴影"，除了带有第五诗节的歌谣性质，也是说明在隐性潜在与显性实在之间已经不再是承接的关系。"因为王国是你的"原文为 "For Thine is the Kingdom"，来自马太福音6:13 不叫我们遇见试探，救我们脱离凶恶，因为国度，权柄，荣耀，全是你的，直到永远，阿们。And lead us not into temptation, but deliver us from evil: For thine is the kingdom, and the power, and the glory, for ever. Amen. 与其他一些映射圣经的言辞意象，比如星星，比如玫瑰，比如祈祷，在诗里都显得很讽刺，这一句引用福音正是说明在这世上他们遇见试探陷入凶恶。世界终结了，艾略特也深信没有一个天国会接纳他们，所以有了三个说不出口的短句：

因为你是
生命是
因为你就是

诗中很多怪异却又精准的意象让人印象深刻，或许这也是艾略特被归入象征主义的原因。比如碎玻璃堆上的老鼠脚，眼睛是倾塌柱上的阳光，仙人掌的土地，肿胀的河等等，甚至在这些一反常规的隐喻中，艾略特也在竭力表现一种历史性，就如同他那个著名的残酷的四月，他所见之世界通过他把它们所载情感释放出来，那些新奇的意象是在与它们在历史中的阐释相互交涉之后才小心翼翼的舒展开来。

译者：melpomene
出处：http://www.douban.com/note/1013881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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