浅析郑敏诗歌中的生命意识
(2011-09-04 18:29: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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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键词:郑敏生命意识精神世界 |
分类: 现当代文学研究 |
浅析郑敏诗歌中的生命意识
在郑敏的诗歌中,从前期到后期都充满了对生命的关注与思考,诗人诗歌中的生命意识也随岁月的流逝由浅入深的不断深化与发展。
郑敏高度重视诗歌与生命的关系,她把写诗看做是自己生命的体验与表达,她的诗歌常常渗透着独特的生命意识。这与她热爱生命,自觉地从自己的生命体验出发,听从生命的召唤去写诗有着密切的关联。
一、生命意识
生命意识是指人类发展到一定阶段后,对生命本体在宇宙中的位置、生存的意义、人生的价值诸问题的高度关切和思考,以及在此基础上对生命自由的追求、对生命痛苦的超越。生命意识也可以分为两个层次:浅层次的生存意识和深层次的价值意识,也就是说,人在现实社会生存应当是物质性的生存意识和精神性的人生价值意识和谐地相融在一起的,物质性的生存意识即是个体的本能生存意识,精神性的价值意识就是对生存意义与人生价值的追求,是一种生存信念与希望。
二、早年诗人诗歌的生命意识
她在《诗和生命》一文中这样概括自己:“对于我,诗和生命之间划着互相转换的符号。” ① 在她看来,最佳的诗歌创作,最好的诗歌,都是从生命的内部自然结出的果实。她特别喜欢读里尔克那充满生命感的诗。她特别提到里尔克的《古老的阿波罗躯像》。郑敏从里尔克这首诗中获得了重要的启示和强烈的共鸣:“对于一尊残缺的阿波罗像里尔克能感觉到这么强烈的生命力的放射,说明诗人对生命的超常敏感,也正因此里尔克对于神秘的生命之美常怀着宗教式的崇敬。”“由于诗和生命是这样密切的相关联,我在诗里往往寻找生命的强烈震波。” ②早在上世纪4O年代,她写的《寂寞》一诗,就敞开自己的五官和心灵,以一系列人生的幻景,写出了生命的寂寞感。可见在这个时期,年轻的诗人已认识到寂寞与生命如影相随,密不可分,是生命存在的必然规律,人们要甘于寂寞,并在寂寞中寻找生命的意义。
三、诗人后期诗歌的生命意识
1.对生命的感受与沉思
在经过了近半个世纪的历史风暴后,在诗人的生命经过岁月的冲刷,诗歌创作经过漫长的沉寂之后,她又“找到了诗和寂寞,感觉到它对一个人心灵的重要,它是心灵深处的圣殿”,于是她又写下了一首非常重要的作品《成熟的寂寞》。这首诗以多变的视角,更加开阔的思维空间,在自然与人类之间,在现实与幻觉之间,多维度地表现了诗人对“成熟的寂寞”这一更高层次的生命的体验,形象地揭示了“成熟的寂寞”是生命深处“强烈的愿望”、是“深渊中的湍流”“滚动的意识”、“她没有变老,更没有死”、“她拿着秋天成熟的果实”、“成熟的寂寞长着翅膀”、“成熟的寂寞喜爱变异的世界”等等生命的内蕴,并且由此直接升华为诗人对这种生命境界的向往和追求:“我带着成熟的寂寞/走向人群,在喧嚣的存在中/听着她轻轻的呼吸/那不存在的使你充满想象和信心/假如你翻开那寂寞的巨石/你窥见永远存在的不存在/像赤红的熔岩/在带着白雪帽子的额头下/翻腾,旋转,思考着的湍流”。在这种境界里,生命是一种不动声色的厚实、从容和大气,有着一种可以抵抗风雨、庇护灵魂的内在力量,有着一种超越喧嚣、超越世俗的乐观与自信,有着一种内蕴丰盈、活力充沛的创造潜能,就像一座沉默的大山一样,这样的生命已是任何人间风雨都难以撼动的。这是诗人在步入老年后所获得的更高层次的生命体验,它大大超越和深化了诗人年轻时对寂寞的感受和认识。在她看来,只有精心守护这种成熟的寂寞,诗人才能“维持其独立的人格和思维的无边”“在那里他和历史、自然、人群自由地对话”,“真情、智慧,在寂寞中会向你显示出它那‘赤红的熔岩/在带着白雪帽子的额头下/翻腾⋯ ⋯ ”在由13节组成的长诗《生命之赐》中,诗人多角度、多层次地表现了自己对生命的感受和沉思。就像里尔克一样,郑敏对生命高度敏感,常常在极寻常的题材里投射上了自己强烈的生命震波。如在《两座雕塑》里,不仅用极富力度感的诗句刻画了雕塑的形象,而且从雕像中看到了生命所发出的如箭的目光与愤怒的火焰;在《锚》这首诗里,生命的沉重感与强烈的使命感、奉献精神相结合,大大增强了诗的感染力。
2.潜意识中的原始生命力
我们还必须看到,郑敏表现生命意识的诗歌在80年代中期以后还有很大的转变,她开始有意把诗笔伸向自己心灵的深处,去努力发掘潜意识中的原始生命力,“捕捉这个世界中丰富多彩、变幻莫测、恍惚迷离、奇异诡诞的心灵幻象,来构造自己神奇诡异的艺术世界” ③。大大丰富和深化了她的诗歌创作,拓宽了诗歌的审美空间。l985年她应邀到美国加州大学圣地亚哥文学院作访问教授,受到那个国家的年轻国民的气质的启发,意识到自己的诗歌创作充满着危机,“我的爱丽丝被装扮成一个没有色彩没有光亮的女性,我必须解放她”。1986年她再次到美国明尼苏达大学访问,听到诗人罗伯特·布莱的一次讲演,心灵再次受到强烈的震撼。特别是布莱在课堂上要求每位听众在毫无思想准备的情况之下看人自己内心深处,寻找那曾经是自己童年的象征的小女孩或小男孩。布莱深信这个童年如今虽然已深埋在无意识中,但仍对今后的道路有着深刻的影响。这给诗人的诗歌创作带来宝贵的启示,从此她的诗歌创作发生了重大转变,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原始的生命力受到‘超我’(Super—ego)的过分压制,已逃到无意识里去,于是我开始和它联系、交谈。因为原始的生命力是丰富的创作源泉,这样我就写了《心象组诗》,我竭力避免理性逻辑的干扰,而让积淀在我的无意识中的力量活跃起来,形成图像和幻景出现在我的心的眼前”。例如《渴望:一只雄狮》就是一首超现实主义的诗,通过迅速摄取的心灵幻象,表现的是自己潜意识中被久久压抑的生命,正以一头雄狮的形状出现,它有着“一张张得大大的嘴”、“日光”般的“金毛”、发出大象一般的“吼声”,这是久久被压抑,随时要冲出无意识黑洞、反抗现实的“原我”的强大生命力。正因为有它的存在,“我”的体内才充满了“开花样的活力”,才能超越种种压力而保持精神的强健与丰满。类似这样表现潜在生命力的诗,在郑敏后来的诗歌创作中还有很多,它们从不同的角度展示了诗人潜在的生命意识,从而大大丰富了她诗歌的生命感。
3.对死亡的独特思考
死亡意识是主体对生命死亡毁灭的深层意识上的体悟,死亡固然是一个神秘莫测的黑洞,人也无法亲自体验到死亡究竟是怎样一回事。但人们对死亡的思考与体悟都是为了使人更深入地理解生的意义。因而死亡意识也是生命意识的一个层面。
郑敏诗歌的生命意识还表现在她对死亡的独特思考和看法上。死亡是生命不可避免的自然现象,是人类无法跨越的鸿沟,它对人类的精神世界有着强大的震撼力和威胁力,古今中外的思想家和艺术家都对死亡有过深刻的哲学思考和艺术表现,诗人更不例外。在中国古代,庄子把人的生死放在宇宙的宏大背景下进行形而上的思考,认为宇宙人生不过气之聚散,气“聚则为生,散则为死”(《庄子·知北游》),因而“古之真人,不知说生,不知恶死。”(《庄子·大宗师》)。庄子这种对待死亡的态度,的确是超脱的,潇洒的。而儒家一些代表人物则把生死纳入人生的思考,使生死具有更多的道德内涵。如苟子认为:“生,人之始也;死,人之终也。终始俱善,人道毕矣。”因此“君子敬始而慎终”“终始如一,是君子之道,礼义之文也。”(《苟子·礼论》)由于死亡为中外诗人提供了丰富的想象空间和超现实的陌生体验,它极大刺激了诗人的好奇、想象和沉思。17世纪诗人姜顿(John Donne)就曾特地穿上尸衣在镜前沉思“死亡”。诗人里尔克在他的《杜依诺哀歌》之八中甚至将死亡看成是生命的一部分,是生命在完善自己的使命后超越狭隘的自身回归浩然天宇的必然过程。郑敏是一位生命感、时间感都很强的诗人,她在一些诗歌作品中常常流露出她对死亡的心态和认识。当然,诗人对“死亡”的态度和认识也是经历了一个变化的过程。在《“那个字”》里,诗人还没有做好迎接“死亡”的心理准备,对“死亡”充满着恐怖感,仍然盼望与“死亡”拉开距离;在《我从来没有见过你》一诗中,诗人则直接抒发了自己对“死亡”的友好心态,虔诚地与“死亡”达成一种默契与神往,并且想象着与“死亡”聚会时的美好;而在《我不会颤抖,死亡!》中,诗人则以更加乐观、迎战的心态面对死亡。不仅如此,诗人还在《告别》一诗中,通过想像,创造出一个美如神话、供诗人灵魂新生的“彼岸”世界,让死者的灵魂寄托其中,进入一种超凡脱俗,翩然如仙的境界。通过这些诗,我们可以看到,郑敏对待“死亡”的认识体现了她对生命的彻悟。她的这类诗,的确为我们补上了一堂难得的生命之课,能引领我们更透彻地反思生命与人生,树立正确的生命观、人生观。
四、结语
郑敏的诗中,我们可以感到诗人精神空间的广阔与深邃,也可以感到她特有的创作个性和精神向度。她的创作远离了种种权力话语、政治话语对诗歌的侵蚀,也摆脱了诗坛的种种喧闹与时髦。她在潜心倾听、捕捉发自自己生命内部的声音以及来自自然、宇宙、社会、历史的种种最可珍贵的信息。她沉思的钟摆,常常在生命、历史、自然、宇宙之间不息地摆动,在多维的审美空间里碰撞出绚丽的火花。她的诗歌所开掘的精神向度都直接指向了人类永远要为之探索的重大命题,这些命题无不时时关联着我们人类的精神世界,无不直接影响着我们人类的生存境遇和精神状态。郑敏的诗歌,在这一系列重大的命题上作出了自己特有的探索,获得了丰富而深刻的感悟和认识,这些感悟和认识为我们留下了一笔宝贵的精神财富。在这物质丰富、精神贫乏的年代,在这诗坛缺少精品,诗歌精神品位不断下滑的年代,在这诗人抛弃思想如废纸,只追逐感官刺激的年代,郑敏的诗歌创作为我们提供了精神的钙质和丰富的营养,一切有志于诗歌创作的同志,都应当从郑敏所坚守的诗歌精神中获得宝贵的启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