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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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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8年我在英国帝国理工学院度学术假,5月份参加了皇家学会的一次年度聚餐。与会的二十余人都是英国天文和天体物理学界著名的资深科学家,我以客人的身份被邀请与会。聚餐是非正式的,吃饭前每个与会者要发表一篇简短“有趣”的发言,要么恶搞共事多年的同事,要么自嘲,要么对英国政府在科学上投资不力,导致剑桥的霍金教授被加拿大挖走,表示“极大的愤慨”。轮到我的时候,我火上浇油,说:“嘿嘿,诸位,别生气啊。我百忙中来此,用意是把你们全挖到加拿大去。”语后全场哗然,俨然要将我“绑赴刑场、执行枪决”。科学家其实是非常有幽默感的一群,知道怎样在庄严的表象中找乐子。
那天给我印象最深的发言,是与会者中最年长的教授之一,已经退休了。他的发言把科学家的幽默感和事业心表达的最淋漓尽致。他讲了一个故事,说:一个律师、一个汽车推销员、和一个科学家,在酒吧里谈论他们将如何度过下个周末。律师说:“我会告诉情人:公司有事。这样我就可以带老婆孩子去游乐场玩上一天。”推销员说:“我会告诉老婆:公司有事。这样我就可以和情人在海边玩上一天。”科学家说:“我会告诉老婆我和情人在一起,告诉情人我和老婆在一起,这样我可以一个人在实验室,好好干上一天。”说完之后,哄堂大笑,因为周末在实验室干上一天是太普遍的事情了,而且大家欺骗老婆情人的说法,有时真可以荒诞到以上程度。
在西方,科学家是最受人尊重的职业之一。美国《福布斯》杂志在2006年的一项民意测验中,把科学家列为最受尊重职业的第四位。英国的一项类似调查,把科学家排在第五位。中国有关统计数字,我一时没有找到,不能妄断。从“望子成龙”的父母期望看,如果孩子能成为一名科学家,就绝不会鼓励孩子去玩鲁迅式的“匕首、投枪”。
这是科学家阳光的一面,但背日面的阴影又如何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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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画过一幅素描,画中是一条“老虎鱼”。我那时在学用画圈的方式来打阴影,而那鱼的表情和处境,也确实表现了我物理生涯的阴影时代,九十年代初期。后来我用英文写过一篇短篇小说,叫《中国鲸鱼》,多少和这鱼有关。我常喜欢考人,问:“这鱼已陷困境,前面石壁挡路,后面大鱼穷追,它应该如何逃生?”能找到答案的人很少。
找不到答案的原因,是人们容易被已有事物的表象迷惑,形成心理定势。因为画是二维的,所以大家在平面空间找答案。人们忽略掉的一点是,既然我能看到鱼,那么它和我之间的道是通的,所以逃生的答案是左转九十度。就这样,在我事业暂时碰壁的时候,我做了一个九十度的转折,用了大量时间研究西方文学和从事英文创作。就因为这么一段“开心的逃避”,让我绕行到了事业的坦途。所以,我提倡人生不必走直线。其实,世界有多少人能由A到B,没有挫折地走最短路径呢?如果真是这样,成功太容易,那么一个人回顾往事时,会不会觉得自己在“拈轻怕重”,没有真正挑战自己的极限呢?
今天,作为在向日面树叶上晒太阳的一个甲壳虫,我还是常记起背日面的阴影,和那里许多掉落下来, 在地上蜷缩,却比我更好的同类。我常想起一个叫CUSPEA的圈子。CUSPEA是李政道先生在79年,为了帮助中国物理学研究迅速进入国际先进水平,向中国科学院建议,在全国范围举行中美物理研究生联合招生考试,总共举办了11届,出国人员总数915人。在八十年代初,GRE、TOEFL等考试尚未在中国开展,而且在由美国普林斯顿、哥伦比亚大学出题、科学院主办的国家级考试中脱颖而出,无疑相当于发了“D/LC”的钻石证书,是非常不易和值得自豪的事情。
三十多年过去了,中国物理学研究仍然和国际水平存在着较大差距。九百余名CUSPEA学子,还在从事物理学研究的不足一百,其余被迫或自愿转行。在物理领域继续耕耘的,有不少取得了较高成就,但平心而论,没人达到世界最高水平,也就是说没有一人获得诺贝尔奖,或者具有诺贝尔奖候选人资格。流传更广的,往往是CUSPEA的诸多悲剧故事。比如,和我81年同年考上CUSPEA,全国第二名的干政,时年16岁,到普林斯顿大学读博士,结果没几年被迫回国,据媒体报道至今没有工作,和母亲相依为命。80年考试的全国第四冯奚乔,在哈佛获得博士学位,成为加州大学洛杉矶分校最年轻的正教授,但为爱情纠葛95年在巴黎跳埃菲尔塔自杀。91年时,更发生了CUSPEA学生自相残杀事件,85年出国的卢刚在美国枪杀了86年的师弟单林华,及导师教授多名,一时在美国大学形成恐华潮。被卢刚残杀的导师是我熟识的一名德国裔科学家。虽然也有张朝阳这样在科学外成功的喜剧,总的来说,CUSPEA是个失败的人才工程。
于是我想起了那条“老虎鱼”和表征心理定势。那鱼的表情是很忧郁的,但我们只看到了一面。它另一面的表情是什么呢?
世界很少表现出它的全貌,这也就是为什么需要科学家。但和任何自然生态系统一样,世界只需要有限的科学家。那天在泰晤士河边聚会上出来时,我想到的是我的CUSPEA,那么多有才华的青年,像那条“老虎鱼”,不得不绕道而行,但再没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