欲问来年君在否?听风依旧是回廊
生活是如此平淡,上班下班,旅行返程,吃饭睡觉,诉说自我的热情消磨殆尽,所以无事可写,无处可去,无趣可辩。只是又到一年春节时,家长里短,合家团聚的氛围多少要触碰到我。生而为人,努力上进,期盼变化期待惊喜,所有的平淡又要惊起些波澜。这不由得让人惶恐,有些话需要自我辩证。写出来,以厘清思维,尝试了解自身,看清未来。
千百年来,中国人的情感大戏往往集中在春节绽放,色香味浓,一切不幸与高兴都展露无遗,人们即将沉溺于张灯结彩美满余味中。都说佳期如梦,但相信总有一些人对过年并不期待。究其原因,像我一般,不爱总结不爱期待不爱计划。总之,不爱与自己过不去,就将会与父母亲人过不去。
从生物学上来说,一岁一枯荣,人的年龄代表个人现有年龄在其生命历程中所处的位置在其潜在寿命中所达到的阶段。这个定义看起来具体,但又是抽象的。思考年龄这个命题,有时就像思考命运一样,无法左右,无处使劲。真是应了那句话,人类一思考,上帝就发笑。在某些街头时刻,辗转城市的四处,夕阳或午夜的十字路楼,等待电梯或地铁抵达的间隙,我常常被“我”惊醒,被迎面而来的光滑反射面里的样子惊吓。哦,原来我早已不再是少年。不自知自己不再少年,这在外人看来是太任性的表现,我并非从内心深处抵抗世俗对年龄的恒定标准,或许正如我的母亲所言,是我活得太“幸福”了。
是我活得太幸福了?所以,无所谓压力,没皮没脸,甚至没有男人的血性。听到这些,我当然需要申辩几句,但最后总是不欢而散,无果而终。我申辩的依据当然是我不缺胳膊不少腿,智商正常情商水平以上,不啃老养活自己没问题,不违法犯罪、无极端恶习,就这样如芸芸众生行于世间,只是没钱没权没地位而已,为何总要我变成别人的样子?为何要我上进,要我追求,敲醒我,扳正我,催赶牛群一样想要让我往绝大部分的幸福生活走去?
我一直认为,当下时代的家庭关系中,因代际认知的差异导致爱恨交加,核心问题是羡慕。而羡慕是妒忌-人类的七宗罪之一的美好说法,妒忌让人容光焕发,羡慕如有神兵相助,羡慕让我的母亲大人,得以青春永葆,活力四射,定期催促成功。真得好好感谢羡慕。
但幸福是什么?30岁的人应该做到什么样子?家人依照自己或世俗的恒定标准来要求我,看似平庸寻常,不过要求平凡如斯,这是什么高要求?却忽略个体差异,生活差距,对生命本身认知的距离。他们不过立了一个坐标,一尊偶像,一个别人家的孩子,一间样板房,然后,双面夹击,威逼利诱,想要让人朝着所谓“幸福”的模样走去罢了。或者说看似开明,由你自己努力创造自己的幸福,但那个幸福最后还是要落于万古不变的四大特点:金钱、权利、后代、地位。除此之外,人短暂又漫长的生命里最重要的那些终被回避:比如健康的身体与人格,自由的思想与行动。
思考这些问题的答案,最后只能来一句无回应的反问:是因为无法共享吗?自由的意志无法共享,美好的身体与有趣的灵魂无法共享,而甘于平凡本身需要被鄙夷,完全不必共享。
你当然可以从普遍意义上的成功来要求个人,只是人们眼盲心盲,只愿意选择自己喜欢的,看见自己想看见的。所以,在工作之时,我常以社会学家口吻为人群打上标签。Z世代人群成为中坚力量,中年佛系,为什么大多数人会被称之为佛系,他们麻木不仁,不为所动,得过且过。争一争,拼一拼,斗一斗,会更好么?那一些我们不愿意去争取的事物改变了我们自身的处境嘛?扭转了命运的走向么?是巨大的幸福与巨大的快乐么?
按照中国传统,其实我们更愿意把我们的命运寄托于神佛,并不依赖我们的信仰本身,只因我们期待美好,充气完满的幻境。我们遇佛则拜,每日晨昏祈祷千万遍。期盼幸运的彩头有一天会选择我们。
对于年龄,我处于一个仓皇的认知。如果旁人不给我刻度,我甚至可以认为自己永远年轻。放之宇宙,人类整体的存在时间如沧海一粟,又反观此生,与世界上大多数生物相比,特别是与植物相比,人类的寿命是漫长的。
植物。大多数的植物是一年生、几年生植物,在我们的生命尚未有阶段呈现的显著特质表现时,它们已经盛放,凋零,繁衍,周而复始。人类看见的四季,冷暖变幻因为有植物具体的变化而得以被记载,被寄托。人之所以能继续生存,是因为人的细胞能不断分裂,不断复制,重新组合新细胞。这种不断的新陈代谢让我们保持年轻继续生存,直到我们的新陈代谢有了问题,于是不能真正翻新,我们终于衰老而死,这是自然界的生存之道。
搏一搏命运,你不能停滞不前,你需要动力,要扭转此刻,这就是所谓上进,但没人铭记卧薪尝胆的那数年时光,因为绝大多数镜头瞄准的只是来日绽放华彩的一瞬。
有一日和朋友们相聚于胡同深处,旁边一男一女聊着手相面相,严谨辩驳,摆出专业的姿态。大家默默吃饭,却又都是在侧耳偷听,看来都对了解命运趋之若笃,惹人发笑。像几年前,周遭的朋友们大多数都还是少年形态,至少外在看上去是那么一回事:未婚未育,爱死爱活,有在酒吧欢聚时抽身片刻解决工作,也有今日决定明日离职便飞去海边岛屿放个假。回忆那时候,我们对于年龄的态度。带着掌握年轻者自信。未来是什么?谁在乎!虽是一片虚无,在朦朦的微光中行走,但尚有时间,可以慢慢来,尚有空间,任你驰骋。而转眼当下,几人进入婚姻,诞下新的生命,有人跨越行业,在新的领域拼杀,而单身的几个,囚困于爱,爱而不得,婚姻的压力日趋逼近,从外在到内里到处都是可见的疲惫与倦怠。
年龄到底是如何成为人生的刻度与指标?大多数人都明白生理成熟与思想成熟并不等同,若非追求的人生与年龄紧密相连,不然为何要受年龄的胁迫控制,大家各自沿着生命的路往前走,走到哪一步算哪一步就好了。
你看,我依旧如此天真。我当然知道这不过我一时嘴快,胡说八道,我不是活在仙境,我活在2019年的东方复兴大国。我们热衷于三年计划,五年计划,30岁计划,40岁计划,养儿防老,养狗看家。我们都以打卡的方式完成人生的目标,在秋去冬来里,年复一年实现自我和人生价值。这些价值,将在将来某一天,浓缩成短短句子,在你自己或他人口中传送,成为你生命的浓墨重彩:某日你结婚,摆桌三十,这一年拍电影的票房五十亿,业务人员一个项目人尽皆知,他于2019二婚,四环全款买房,她27岁生了一对双胞胎,凑成一个好字,某某开着德国产的进口轿车荣归故里……
生老病死,吃住行娱,人类数千年来把生命的价值构架在年龄上,无非遵循身体的基因密码,长出胡须,乳腺肿胀,未熟、成熟、衰败是生命永不停息的悸动。但横跨生命的河流,一想到我们要硬生生被时间的标尺左右,只能持久沉默,无声叹息。
不如让我永远年轻吧,任性的做些诗性的决定。当有人老,当有人新。有人要金钱,有人要权利,有人要后代、有人要地位。有人摘取其一二,而不要这不要那的,生命的意义何在?
大雪漂落几回,胸有痰而咳不出,冻得鼻涕低垂,温情只存在问候之中,人生不设坐标,没有偶像,如此而活,终是幻想。三十而立,三十而栗。不由得让人想起数十年前王小波《三十而立》中之后一段:
“
走在大街上,汇入滚滚的人流,我想到三十三年前,我从我爸爸那儿出来,身边也有这么许多人,那一回我急急忙忙奔向前去。在十亿同胞中抢了头名,这才从微生物长成一条大汉。今天我又上路,好像又要抢什么头名,到一个更宏观的世界里去长大几亿倍。假如从宏观角度来看,眼前这世界真是一个授精的场所,我这么做也许不无道理,但是我无法证明这一点。就算真是如此,能不能中选为下—次生长的种子和追名求利又有什么关系?事实上,我要做个正经人,无非是挣死后塞入直肠的那块棉花。
我根本用不着这么做,我也用不着那块棉花,就算它真这么必要,我可以趁着还有一口气,自己把它塞好,然后静待死亡。自己料理自己的事,是多么大的幸福:在许由那张臭烘烘的床上躺下时,我还在想:我真需要把这件享想明白,这要花很多时间,眼前没有功夫,也许要到我老了之后。总之,是在我死之前。 ”
起身走出充盈暖气的大楼,走在马路上,冬日阳光何其珍贵,我们伫立其中,耐心等待被光切割成完美的等边三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