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上海滩到戈壁滩
(2021-04-06 17:22:55)奎屯,位于天山北麓准噶尔盆地西南缘,东与最地道的新疆大盘鸡的发源地沙湾县接壤,西与号称夺命大乌苏啤酒的产地乌苏市毗邻,北与闻名中国的克拉玛依市相接,南与独库公路起点独山子区相连。一圈都是响当当的名吃、名酒、名城、名路。就在这秦时塞族人的领地,我们见了一位兵团的名人,韩天航。
韩天航 ,作家、影视剧作家。从上海滩自愿支边半个多世纪,以兵团生活为题材,创作了《太阳回落地平线上》《克拉玛依情话》《牧歌》《春暖》等多部小说,并有《戈壁母亲》《热血兵团》《大牧歌》等优秀电视剧面世,在全国有广泛影响。
在奎屯,见到75岁的韩天航,满头华发,举止言谈却多有童趣。在电视剧《大牧歌》的主题歌中,他更给人一种浪漫的诗意:“那一天 你离去没有回头,到天边去寻找梦的旅愁,人群中,看着你匆匆擦肩而过,呼唤你,等等我 ,没有拉住你的手,问一声 你好吗 ?我为你等候,风吹过 云飘来 你在我心头……”。当韩天航出现在我们面前时,一个桀骜不驯的文人,身上有种南北交杂的气质,猛一下令人的感觉确实有些错位。
韩天航出身于上海弄堂里一个大人口之家,父母都从上海到新疆工作,工资不低,但家里兄弟姊妹十个,日子就过的紧紧巴巴。那时候一到过新年,别的同学都穿新衣服,新裤子,韩天航穿的却是屁股上两个大洞补的,前面是个补丁,后面有一个补丁,
渐渐的,孩子大了,大哥考上复旦大学,二哥考上同济大学,等到他要考上大学时,家里已经负担不起了。这时的韩天航已有了自尊心,他常想,必须自己养活自己。
于是,就决定找工作,韩天航从小就有一颗出外闯荡之心,于是,就给解放日报写信想到海南去干一番,解放日报的人说等组织有招支边的再说,他就直接到新疆来,离开上海时,韩天航心里热乎乎的,他从上初中就喜欢写作,心里有一个作家梦,到高一的时候,就在上海的《少年文艺》上就发表作品,他想新疆是好地方,到这里有太多的人物和故事可写,于是他就意气风发的一头扎到新疆,于是,就有了他多年后的创作思想:“从上海滩到戈壁滩”。
那是1963年,从上海弄堂里出来的韩天航,在新疆见到了一望无际的戈壁滩,奎屯,是韩天航的落脚地,农七师126团是他生命中里程碑一样的地方。到团场正是棉花丰收的时节,小伙子就和大伙一起拾棉花。棉花收完,就是分配,那时的兵团特别看重文化人,韩天航在杂志上发过作品,人又能写会画,帮团场出黑板报、写材料、写通讯报道,把文化气氛搞得很活跃。很快就成了团场的宝贝。先是到126团当中学教师,当时连队有个小学,想成立一个红哨兵宣传队,就让一个甘肃来的女知青金萍去当导演。让韩天航去编编节目,用韩天航的话是讲起来才华横溢,会弹会唱,而且会画。还会作曲,写写当时流行的对口词、小歌剧都文武不挡,很快,姑娘当导演、韩天航当编剧、策划的宣传队在整个团场声名远扬, 后来因出了个才子,连队宣传的好,也成了团场的好连队标兵,于是,韩天航名声大噪,团场上下,众人的交口称赞也使韩天航颇有成就感。
而那时,大多数职工都在田野里出力流汗,有人就提了意见,说韩天行不过是个普通职工,为啥可以坐在那儿写写画画不劳动?他是高级职工?结果连队文教说:“你没那把刷子,要不你来? 我让你当高级职工,因为文教是出身好,党员。所以他一句话就堵住了众人的嘴。韩天航说:“那是连里要有个能人,真是挺牛的。”
而韩天航的才气与有趣也是和他搭班儿的导演金萍心动,两人一来二去相互有情,金萍是个漂亮的甘肃姑娘,对于上海来的韩天航看着是左右都顺眼,回顾那段日子,金萍说:“当时我还真一心想找个上海人,我没结婚时就有信念,想找个大城市的。再一个找个有文化就想找个有文化的,他刚好在连队比较突出。能写会画,又会拉琴,好像是个上海青年里挺出众的。还是啥来着,就是缘分,原来他到新疆来,前后一些变动,到石河子,到玛纳斯,后来他到7师来我也到7师。他在那里面待了两年,然后他还分到126团,我也到126。再后来,到宣传队碰到了一块儿。第一次见到他,正坐着给人家画像,素描,从第一次见面金萍对韩天航就有了一种崇拜, 再往后,两人牵手了一辈子。
兵团火热的生活,给了韩天航丰富的创作源泉。后来,韩天航将兵团人的故事诉诸笔端,开荒人、牧羊人、放马人、养鹿人、种瓜人……一个个再普通不过的兵团职工,在他的笔下无不闪烁着人性的光芒。
那时候有太多为了劳动而不惜奉献一切的人物,在他笔下有一个千金姑娘,一天拾棉花能拾1000斤,白天晚上连明连夜的干,不吃不喝拼命拾花,最后创造出一天1000斤的劳动记录。这是韩天航笔下戈壁母亲的原型之一。而这个原型就是他身边原来副指导员。兵团的人,不仅能干,而且性子直率,说起他们当年的故事,韩天航至今觉得好笑。那年和金萍两情相悦,两人就打算结婚,去找副指导员,当时结婚报告要由她批。不料拿了报告去找他,说春节过后结婚,不料她一听就瞪眼说,写检讨!
韩天航回忆说:“我傻了,当时傻了,就没听说过结婚要写检讨的。 你还不知道吗?我说不知道,没听说过。结婚为啥要写检讨?她说:别找茬,你咋会不知道?原来她听到有风言风语,我说扯淡。我们俩好一点,你就说谈恋爱不正常。我就问,你啥时候批准?半年以后!后来我才明白。要是未婚先孕,半年以后就快生了。我很硬气,说那就半年以后,半年以后来找她批报告,她也奇怪了,都半年以后了,也没见他们怀孕啊?我说,有没有我还能不知道?”
“再后来她还救了我。到后来金萍真的生娃娃时,孩子早产,她来看,看了以后说,天啊,我说咋了,你娃娃那么瘦小,要补补身体,给你批个鸡,两个老母鸡,那时候连队吃鸡要批的。我拿那个条子去买,买了两个老母鸡,拿了30个鸡蛋。这个人真的不错,心挺好。又能吃苦又能干。”在兵团,这样的人很多,这个从上海滩走来的年轻人,在辽阔的戈壁滩上找到了许多真诚、热烈的战友情。而诉诸笔端的还有劳动的快乐,在韩天航书稿中,所有的记忆都焕发着生命之光:“农场的活儿,每天劳动有活都干,打电话、盖房子、打柴火、种地,我去戈壁滩打柴火,就没有开过拖拉机,其他农户都干过。所以对农场生活是很在行了。”在他的作品中,所有的劳动都有了灵性他写道:一场播种下来以后,人们的整个脸都像泥菩萨一样,你在后面站着,不断的看播种记录。各种动作都要协调,人说下笔如有神,在韩天航看来,无论什么农活,干起来都如有神灵附身。
离开了繁华的上海滩,与大漠边关的新疆建设兵团结下了不解之缘,韩天航这一待就是半个多世纪。他下地抡过坎土曼、挖过地窝子,在一二六团中学当教师,担任兵团第七师二建会计、宣传处干事,当上第七师文联秘书长、主席……而所有这一切,最让韩天航感动的是那种那种蓬勃向上、热情无私的兵团精神,是那些活生生的人物和故事,成就了他从上海滩主动来到戈壁滩的作家梦,几十年里,也有过各种挫折和艰难困苦,因为有着作家梦,也因为有这么多温暖的兵团人,就在一望无际的戈壁滩上,他找到了自己的灵魂伴侣,找到无数豪爽热情的朋友,也找到自己一生的归宿。
退休之后,他曾回到过自己出生的上海滩,他想到支持他到新疆的外婆,他的叶落归根的父母,他的小时玩伴,还是人流拥挤,大家也还是在客客气气中算着细账,而从戈壁滩走回来的韩天航已经适应不了上海的气候和海派文化。他说:“从戈壁滩归来看上海人,别人看不到,但我看得很熟悉,新疆人回上海后,实际上是存在着一种冲突,你觉得上海这个看法怪怪的,上海人觉得你也怪怪的,这个冲撞就很明显,从新疆回去上海市区,我们一栋房子,六个人家,就挂了六个灯泡,所以新疆人回去觉得奇怪,一个灯泡不就够了,你非要把六个灯泡全部拿来,他就把六个灯泡全关掉,留下他那个灯泡,问他你为什么要这么做?他说一个灯泡就够了,为什么点六个灯泡。人家上海人说我们点我们的灯泡,我既不占你便宜,你也别占我便宜。这种冲撞就是戈壁滩跟上海滩,因为两个不同的地方的冲撞,这很自然。”
在上海,住的时间越久,韩天航越思念新疆辽阔的原野和那些真诚热情的战友,一但有时间,就回奎屯。他说:一回新疆就感觉到家里一样,见到战友,就像见到亲人一样。而在上海是住旅馆的感觉。虽然房子是我买的,户口还在上海,但我总有一种住旅馆的感觉。那里已经没有家的温馨了。只有到了新疆才觉得有家的温馨。
从上海回来,总见到一帮赤诚的朋友,大伙儿没有利害关系,就是多年的友情,坐一起聊聊天,说说心里话,有什么事要需要帮忙的,一句拒绝也不会有。大伙肝胆相照,走遍东西,韩天航觉得,自己最喜欢的地方就是奎屯。人在两地走,笔下众生相。韩天航感到一种很明显的反差,他把它诉诸笔端,就有了三部长篇小说,叫《上海滩的故事》,又有了他的兵团系列:《戈壁母亲》、《热血兵团》、《大牧歌》等作品面世。此时,他总是心潮奔涌,写上海,写新疆,往往上午写上海、下午写新疆,这一部部作品让世人了解了一个上海知青的新疆情缘。写到此时,他觉得此生无憾。
人们总喜欢叶落归根,越到老时韩天航越在想,我现在的根到底归哪里?上海?新疆?想来想去,他对自己说还是归根新疆吧。啥时候走了就在奎屯埋了就行了。哪里黄土不埋人?奎屯天高地阔,在无垠的蓝天白云下,他觉得此生再无遗憾!
如今早已退休的韩天航,仍然在新疆奎屯采风和写作,那里有他的战友,他喜欢的高天长风,有他的工作室,他依旧是奋笔疾书,继续着抒写兵团人精神与使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