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肉”字的读音说到我对京剧字音的认识
(2010-10-23 08:00:5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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杂谈 |
分类: 京剧字韵 |
从“肉”字的读音说到我对京剧字音的认识
本来不认为会有争议的一个上口字的读音,竟会引来众多朋友的争论,这是我始未料及的。我终于体会到“抛砖引玉”这个成语的含义了。
论坛上不怕有分歧,有分歧才说明有必要探讨。我完全同意沁水客先生的主张:“我希望和我討論交流的人能就事論事,不要牽扯別的無關的東西——如,莫名其妙地對別人的人身、發帖意圖胡亂猜測,乃至指責。”在此前提下,大家才能心平气和地讨论问题。
由于发帖者众多,不便一一回复,只在这里把自己对京剧字音的认识说一下。
首先,我认为语音是约定俗成的。
某种方言中的某个字为什么读那个音?当然,或许内中有一定道理,但未必每个字都能刨根问底说出个所以然来。我出生在上海,上小学在学校说上海话,回家跟父母说宁波话十岁到山东学青岛话不成就讲普通话。所以我对上海话与普通话的异同有点了解。比如普通话说的“睡觉”上海人叫“睏觉”(困觉),普通话的“觉”读作jiao(音叫)上海话的“觉”却读作gao(音告)。在普通话中“觉、较、胶、娇、搅、叫、交、教、焦、”这些字的读音(不计声调)都是jiao,在上海话中则要分成两类——“较、娇、叫、焦”读作jiao(音叫),“觉、胶、搅”却读作gao(音高),“交、教”在用作名词时(如“交通”“教师”)读做jiao,用作动词时(如“交给你”,“教你唱歌”)读作gao。有一天,济南票房里来了一位上海票友,唱到一个地方有个腔与别的腔搅混了,下来后对琴师说“那个腔弄搞了”,琴师不解,我解释说“他是说:那个腔弄搅了”。我们可以了解不同方音的读法,可是很难说清楚为什么这种方音要这样读,另一种方音却是那样读。对一般人来说似乎也没有这个必要。
京剧的上口字可以说是来自某些非京音的方言,或者来自古音。但继续追问“方言为什么这么读?”,“古音为什么那样读?”怕未必都能解释清楚。小孩子生出来不用读书,只要把他放在会说话的人群里,不用教,长到六、七岁,自然就会讲话。语音是靠模仿学来的。把孩子放在北京,他自然会说一口北京话;放在广东就会说广东话;放到伦敦,白天跟英国孩子一起玩,晚上回到说华语的中国父母身边,几年下来,孩子管保汉语、英语都说得很好。语音是靠模仿学来的。学语音只要知道一个字读什么音(其中自然包括字音的三要素——声、韵、调)就可以了,不需要追究“为什么”读这个音!如果一定要问“为什么”也好办,答曰:大家都这么读。也就是说语音是从众的,是约定俗成的。如果某个字长久以来大家都读这个音,那这个字读那个音就是对的了。
语音的从众现象,可以从我亲身经历的几个字读音的变化得到验证。举例如下:
1、“癌”的读音。小时候我家里有一本商务印书馆出版王云五等主编的四角号码字典,上面标注的“癌”字读音为yan(音演)。如今此字的读音为何变成ai(音皑)了呢?我猜想,国语读音为yan的“眼”字上海话读音是接近于ai的,在上海话中“癌”与“眼”是同音的。由于当初上海文化较北方发达,上海人把“癌”读成与“眼”一样的接近于ai音,北方人学去了,也读ai,全国读这个音的人多了,字典的编者也就“从众”而承认ai为“癌”的标准读音了。
2、“栅”字的读音。我上中学时字典上“栅”字是单音字读音为zha(音炸)。上大学学《无线电学》学到电子三极管,在发射电子的阴极和接收电子的阳极之间,有一层金属丝制成的栅栏状电极,叫做“栅极”。教《无线电学》的老师是福建人,他把“栅极”的“栅”读作san(音三),我查字典却是zha(音炸),就去问助教(北方人),说是念shan(音山)。当我提及字典读音时,他笑了,说“别管字典,搞无线电的人“栅极”都念shanji(音山极),念zhaji成了“炸鸡”太外行了”。上世纪60年代我在济南师范教物理,师范学校很注意学生文字的规范,当我讲到三极管时面临一个难题:“栅极”起的就是“栅栏”的作用,“栅”字本应当读zha(音炸),读成shan(音山)显然是与“珊、姗”等字搅混了,读错了。可是读成“炸鸡”又会被人笑为外行。于是我对学生作了说明:“栅极”的“栅”正确读音,应按字典读zha(音炸),但在无线电中,人们都读shanji(音山极)。事隔多年,如今的《新华字典》上“栅”字成了多音字,“栅栏”的“栅”读zha(音炸),“栅极”的“栅”读shan(音山)。
3、“荨”字的读音。上世纪70年代,我结识一位皮肤病专家,闲聊时他告诉我有一种皮肤病叫“荨麻疹”,他特意告诉我“荨”字就是“荨麻”的“荨”,应该读qian(音前),可是很多人错读为xun(音寻)。于是我记住了这个“荨”字的读音。果然,后来遇到的大多数人,这个字都读错了,显然是想当然地把“荨”按去掉草字头的“寻”读音了。只要查查字典就不会读错了。可是,1998年修订本的《新华字典》却认可了那个“错误”读音了。“荨”成了多音字——作为植物“荨麻”的“荨”读音为qian(音前),作为皮肤病“荨麻疹” 的“荨”读音为xun(音寻)。
上述2、3两例都说明了在读音问题上,其实是没有道理可讲的,只有一条——从众,即约定俗成。大多数人都那么念,哪怕是当初念错了,日久天长也可以承认是对的。
其次,我认为要搞清语音和音韵学(包括韵书、字典)的关系。是语音的形成在先,音韵学在后。人类在没有文字时就有了语音,文字最初只是记录语音的符号。音韵学是对已有的语音研究后总结出来的规律。当然,作为后人学习先人的语音,有音韵学的指导可以少走弯路,学得快捷准确些。但语音绝不是音韵学家凭空规定出来的。正确的音韵学,正确的韵书字典,是由于正确地总结了已经形成的语音规律,准确地记录了能反映公认读法的读音。
最后回到我在《两位大腕犯同一个低级错误》及其跟帖中谈到的具体问题。
1、“肉”字读音我坚持认为没有什么可以争议,重述一遍:京音读rou(音同普通话的“肉”),上口读ru(音同普通话的“入”)。按照“从众”规律,历来京剧各派演员都是这样读的(李胜素、杜镇杰除外),有关上口字表也是这样注的。
2、“初”字读音,《中国京剧》杂志上曾有一专家(一时记不清哪一期,但我印象很深,确实看过)说古音读chǖ。而且,裘先生《赤桑镇》此段学者甚众。所以我认为,不一定非要把此段此字改过来。但即使专家说得对,cu(音粗)的读音已为大多数演员接受,应本着“从众”原则,承认为上口字的正确读音。
3、马连良《借东风》的“助”字读音等,尽管可能不该上口,由于长期被人们传唱,此段不是一般的“脍炙人口”,“从众”也有个时间因素,传唱半个多世纪的名段,错的也就是对的喽!何必再改呢?当然,如果观众通得过,能改更好。但是我主张下不为例,就是说不要把这个字的读音再套用到其它地方去。因为字音还是尽量统一为好。
4、鹧鸪先生是否认为当今粉丝之看待李胜素等犹如在下看待马连良、裘盛戎,因此可以对新大腕之错误不必较真听之任之?
答:当初马连良在报纸上挨的骂少吗,现代的大腕们没赶上好时候,只有捧没有骂会有上进吗?再说句现代粉丝不爱听的话,现代大腕们的本事恐怕未必能赶上上世纪五、六十年代地市级剧团的主演,更不用说跟马连良、裘盛戎们相提并论了。
附:两位大腕犯同一个低级错误
众所周知,“肉”字的读音,如果不上口按京音应读作rou(去声),在韵白中如果上口就要读作ru(去声)如同京音“入”字不上口时的读音。
但是几年前多次听李胜素在《四郎探母》坐宫一折里唱西皮流水“他思家乡想骨肉就不能团圆”时总是把“骨肉”的“肉”字读成“rü(去声)”,近年来听她唱此字仍是一如既往,没有改正。其实,京音是ru(去声)的“入”字的上口读音才是“rü(去声)”,把“骨肉”读成gu rü听起来就成了“骨入”了,这是想当然地把“肉”字“上口”再“上口”的结果。想必是李胜素当初没打好基础,成名后没人好意思再给她纠正这种低级错误所致。
无独有偶,昨晚CCTV空中剧院播出的《击鼓骂曹》中,杜镇杰扮演的祢衡在念白中把“酒桶肉袋”的“肉”字也读成了“rü(去声)”。不知他是无意中读错了还是一向这么读的?他的老岳丈不知听到没有?
在下无意去纠正李胜素或杜镇杰两位大腕的读音,只是担心听众上当,慢慢地以讹传讹,把这个“肉”字都读错可就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