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老了

来源：羊城晚报 作者：李旭滢 北京体育大学国际教育与交流学院2021级法语专业

　　晚上六点半，我打开微信，看到一条父亲发来的消息。

　　“彤彤，今天是发生活费的日子。”伴随着这句话，还有一个微笑的表情。父亲和我之间存在代沟，他不太理解“微笑”这个表情在年轻人习惯里使用的含义其实是表示聊天终止。或许我和父亲太久没有聊天，他已经忘了，我已经大四年级，开始实习了。

　　我也没有多想，直接回了一句：“不用了，我自己挣钱了。”随后，又补上：“以后都不要了。”

　　微信那头的父亲沉默了。

　　过了一会儿，母亲给我打来电话，急匆匆地说：“彤子，你咋能那么说，你爸觉得你不需要他了，难过得很……”

　　我突然有些恍惚。

　　父亲是个强硬的男人，在我小的时候，他经常打骂我，因为一些小事。有一次，我没有算出来一道奥数题，父亲揪住我的衣领就是一顿打；还有一次我没有考到理想的分数，家中又是一场狂风暴雨。

　　父亲说，我挣钱养着你，你就要好好学习，作出回报。于是，从小我就有这个想法：家里的一切包括我的吃喝都是父亲供给，他对我有投入就会要求有产出。我要做一个独立的人，这样就不会受父亲的束缚了。

　　我也是这么做的。尽管我不太聪明，还是努力地考上了一所重点大学，在上学期间，我尽量去实习、兼职，争取养活自己，终于，在实习期间我得到了一份相对稳定的工作。

　　父亲依旧保持着给我打钱的习惯，尽管我说了很多次“不需要”。父亲说，没事，你存起来吧。当时我只觉得这是客气话，现在看来，似乎不是那样的。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父亲和我都慢慢变得和记忆中不一样了。

　　记忆中的父亲风华正茂，意气风发。彼时他正值壮年，名校毕业，谈吐出众。唯一的弱点就是他的原生家庭不太富裕，他奋力拼搏，想要改变自己的命运。他确实做到了。经过多年的奋斗，他成功成为了国企管理层的一员。

　　而我天性胆小，唯唯诺诺，不喜欢上课，不敢和别人说话，连上课有不懂的题目都不敢找老师问答案。父亲知道这件事后，气得大吼我一声——没出息。

　　我不想让父亲失望，便一直努力活成父亲想要的样子。看看现在的我，从容大方，侃侃而谈，是个公认的“学习狂”。很多人都很疑惑我为何如此努力，认为我可能天性勤奋、爱读书。其实不然。

　　母亲说我越来越像父亲了，开始变得强势、少言、工作狂，我自己却没有感觉到。坦诚地讲，我曾经很讨厌成为父亲那样的人，没有想到有一天我会向他靠近。

　　我更没想到的是，父亲开始变得唠叨、敏感甚至脆弱得像个孩子了。他经常发微信来跟我说今天的晚餐该怎么做更好吃或者是谁家的小狗长什么样这类的事，这些我并不关心，再加上实在太忙，所以很少回他的消息。而他又会猜测我为什么不回信息了，是不是病了，是不是工作太忙……上次父亲的姑母去世，他让我回去一趟，一起前去吊唁。我回到家的时候才突然发现，父亲的头发几乎白完了。他开始喜欢做那些他之前觉得无聊的事情，比如看电视、遛狗、买菜……而他跟我说：“春生夏长，秋收冬藏，生老病死。这些都是自然规律。”

　　回到学校后，我发现自己经常会想起他，现在他或许正在摇椅上看着报纸，和母亲有一句没一句地聊着天，又或许他正拿起手机，频频地看有没有我给他的微信回复。

　　父亲确实老了。